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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嗜痂記》,短篇小說,張怡微
刊物:《天南》,2012年第8期。
《天南》第8期的『特別策劃』是『致命的女人』,並這樣解釋其『致命性』:她們以自身魅力誘使目標沈溺。顯然,這仍舊屬於男性生產的本質主義的性別觀,或者說是伍爾夫所要極力逃脫的那個『與女性性或男性性對抗』的二元模式。因為,任何對於女性的概括性的描述和定義都很難是確切的,比如,女性真正的致命性往往不是誘使他人沈溺,而是『誘使』自己沈溺,且這一沈溺難以抗拒。
張怡微的《嗜痂記》就是以少女的視角折射著女性在俗常生活中的『沈溺』,蒲月的『凝視』不是《城南舊事》裡那個頗具男性化的小英子——一個充滿愛心又膽大妄為的『小英雄』,也不是《贖罪》中那個承擔人性心靈救贖功能的布裡奧妮·泰麗思,蒲月是一個深陷世俗生活中而不自知的普通少女,她的孤獨、敏感、懮傷和心痛是一個少女成長中必經的『蛻變』,雖然她對『冷水祖』的母親、金姐、寡婦玉芬等小鎮女人的生活充滿疑惑,但卻並不真正的反感,也不會想到女性主義者訴求的反抗。就像她偷偷穿母親的鞋,潛意識中希望快快長大,而如何成為女人、成為什麼樣的女人,這樣宏大的疑問對蒲月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小說結尾的時候,蒲月哭了,而眼淚多半還是因為阿峰所導致的與母親的『爭寵』和醋意,也就在這樣的淚水中,蒲月慢慢長大,長成與男權要求一致的具有『女人氣』(womenliness)或『女性性』(femininity)的人。
《嗜痂記》仍舊屬於較為傳統的世情女性小說的范疇,以『地方志』書寫和女性視角兩種『小敘述』的結合,描繪著當代中國女性在男權法則中無可奈何、難以抗拒的『嗜痂之癖』。痂,瘡口結的硬殼,中國女性成長史中這樣的瘡口不斷愈合、不斷結痂,然後又有新的瘡口、新的愈合、新的痂,以滿足社會心理各種復雜的『嗜食』創傷的癖好。多年前,蘇青把『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改為『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多年後,這種改動仍舊是『正確的』,而且比以前更『正確』。女性,就像是一個永遠舔舐創痛甚至『嗜痂』的困獸,一方面滿足著自身成長中各種復雜的認同機制的心理需求,另一方面還要迎合那些男性『他者』們圍觀女性時滋生的『嗜痂』話語。
蒲月在小說中想到:人生中有些十分沒意義的事情,竟然永生永世都忘不了,還隨時都能擰出點寒意。大多數世俗生活中的女性記憶以及相關的女性書寫,無不鍾情於這種『寒意』——這一似乎永遠難以真正愈合的瘡口的『痂』。包括《嗜痂記》所采取的這一少女凝視的視角,在女性寫作中也比比皆是,遠有凌叔華(如《一件喜事》、《小英》、《八月節》等》),近有王安憶(如『雯雯』系列、《紀實與虛構》、《懮傷的年代》等)。因此,盡管這篇小說的書寫是細膩、精致、老到的,但它一方面具有太多的『相似性』,而無法真正形成自己的風格;另一方面,又呈現了太多的女性的『沈溺』,而無法傳達關於女性『嗜痂』的更深邃的認知。
(作者系青年評論家、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講師)
◎何同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