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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
圖二
書齋擬名,在雅俗之間取捨,向來費心思。文史大家鄧雲鄉所起書齋之名,空靈雅致,且與其名極為貼切——『水流雲在軒』。
他欣賞杜甫詩中的意境:『杜少陵《江亭》詩中:「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承葉老聖陶仁丈為我寫了這首詩,裱了裝在鏡框中,掛在我小屋的牆上,直到今天,仍然掛著,我時時觀賞,很愛這種境界,但仍感到很難達到——因為心田中時時還有浮躁之氣。』(《〈水流雲在雜稿〉後記》)其實,『水流雲在』,也容易讓人想到王維詩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也是令人欣賞的一種人生轉換過程。另有一副名聯為:『海是龍世界,雲是鶴故鄉』。這些,都可視為對『水流雲在軒』多種文化詩意的注解。鄧雲鄉顯然很喜歡這一書齋之名,所用信箋由自己特制,前端印有『紅樓夢』鐫刻,末端印有『水流雲在之室自用箋』。
見到鄧雲鄉,是在上海復旦大學恩師賈植芳家中。我的印象中,滬上文化老人中,似乎只有他們二人是山西老鄉。賈先生一口濃濃鄉音,鄧先生則是標准的老北京話——他離開山西很早,一直居住北京。可以說,他是在北京文化熏陶中成長,其學識、修養,也受益於此。雖然自1953年起,他一直在蘇州、上海工作,但情感難以割捨的卻是老北京,是北京大學的恩師。老北京民俗、《紅樓夢》、明清園林、文史鉤沈……他以親歷、考據、闡發,使北京歷史文化變得生動活躍。有人贊譽他是為數不多的能使歷史『活』起來的學者,所言極是。在同輩學者中,鄧雲鄉雖不在某一領域獨領風騷,但他的綜合修養與學識,他的文字之古朴典雅,實在許多名家之上。馮其庸先生懷念鄧雲鄉時曾賦詩一首,最後兩句寫得好:『多少京華夢裡事,天涯何處覓知音!』
《水流雲在雜稿》是鄧雲鄉寄贈我的第一本書。此書封面(見圖一)設計選用鶴、流水等書畫圖案,欲表現『水流雲在』之境,但失之過於直接,選用圖影過多而顯凌亂,似未體現意圖。題簽則值得欣賞,由其恩師、著名史學家謝國楨以隸書所書。此書出版時,謝國楨已去世,未能親見,鄧雲鄉頗為感傷。
鄧雲鄉贈書有一特點,題贈時關於時間、地點等的表述,極為講究——『丁丑初冬日時同客杭州』; 『戊寅元宵後落燈日』; 『戊寅清和月時客京師』; 『北京大學百年校慶歸京師客翠園』……以『落燈日』代指正月十六,以『清和月』代指農歷四月……讀這些題贈,既欣賞他的墨寶,也感受著文化的精致。一句『歸京師客翠園』,尤讓我難忘1998年在翠園見他最後一面的情景……
讀鄧雲鄉《林琴南翻譯藝術》一文,方知鄧家與林家的淵源。他說曾珍藏過林琴南手稿:
林譯小說的原稿,我見過不少,也收藏過不少。畏廬老人第五個兒子,人稱『林五』,有些不良嗜好,但為人還有些老輩禮數。與家父漢英公是好朋友,四五十年前常到家中來,送了不少張林譯另頁原稿給我家。都是購自坊間的小張紅格小楷仿紙(不同於中間加空行的稿紙),密密麻麻的行草寫在格中。有幾張還有『林五』的跋,我一直珍藏著,如親老輩儀范。在別人看來,則是一張破紙,或是反動證據,自然在史無前例的浩劫中,也早化為灰燼了。
鄧雲鄉走筆至此時,心中一定有悵然失落的歷史之痛。如今,拍賣市場上偶見林琴南墨跡,我不由感嘆,要是鄧雲鄉珍藏的林譯小說手稿沒有消失,該多好!
圖二為鄧雲鄉致作者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