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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3日中午,謝海順接起電話,用英語問候,牆體上是他自學自寫的英語記者 冀強 攝 |
這張攝於2007年春節的照片中,謝家五口人神態各異。 |
義丐“謝傻子”
靠乞討收養八名棄嬰,名滿淮南城
在安徽淮南,乞丐“謝傻子”絕對算得上名人。時移世易,淮南城早已變了幾次容貌,但這個乞討了半個多世紀的老人,至今仍是這座城街頭鬧市的常客。近日,一段名為《謝傻子》的紀錄片最近在網上被廣泛轉發,更多人認識並知道了他的本名:謝海順。
他是乞丐,卻從不多要錢財,甚至還會找零;他家徒四壁,卻靠乞討收養了八個孩子;他被叫做傻子,卻自學了多國語言,甚至用英語上街乞討。看似矛盾的邏輯下,一種微弱生命,正有力存在。
身世“被傳奇”
被叫了幾十年謝傻子,以至於他的本名謝海順,逐漸變得陌生。叫他謝傻子,沒有不屑和不敬,這只是一個大家約定俗成的稱呼。8月23日,熱心人將記者引向淮南市大通區孔店鄉舜南村老謝家。
關於他的身世,在淮南當地流傳著各式版本。有人說他先天愚鈍,有人說他後天受到刺激,纔變得癡傻。
一個流傳最廣的版本,說他曾經是一個高材生,有一個漂亮的女友,高考的時候為了她,他按約定將兩人試卷互寫對方姓名。結果,他的女人高考得中,而他自己卻落了榜。可是女人卻沒有感念他的恩德,最終拋棄了他,再加上他母親的猝然離世,雙重打擊之下讓他就此瘋顛。
但這個過於浪漫的版本,被老謝否認。交談中,他告訴記者,因為家裡窮,自己沒有上過一天學,一切知識均是自學而來,因此也無從談起傳聞中的高考。那個背棄他的漂亮女友更是子虛烏有。那間破舊的平房裡,有相伴身邊的老妻——一位木訥殘疾的枯瘦婦人。
在周圍熟人的印象中,正當年的謝傻子,身材魁梧。或推著二八加重自行車在菜市裡乞討,或騎著二八加重自行車招搖過市。有人說,謝傻子會扒煤,火車運煤經過身邊時,他用扒子一扒,扒下來一些煤塊,等火車一過,他就揀起來,裝上幾袋散煤駝回賣了倒騰些錢,既養活自己,也用來贍養老母親,他曾把一塊寫著“母親大人某某某”字樣的牌子,插在他捯飭的花枝招展的自行車上。
有網友在天涯論壇中回憶自己上學時的所見,“體胖,色黑,夏天上衣扣不扣,胖胖的肚皮敞露在外,笑笑的很可愛的樣子。那次雙手離把騎著自行車,兩臂上舉,高呼,我是世界冠軍……從我身邊一溜而過。”
還有人將他不登大雅之堂的“絕技”曬了出來,“站在平地上面,一泡尿能衝到馬路旁邊法國梧桐樹枝上面……”在那個幾乎沒有文化娛樂生活的年代,謝傻子就成了方圓十幾裡甚至整個淮南城的一個熱點人物,被人記憶至今。
如今,已經70歲的謝海順,仍習慣裸著上身,依舊魁梧,依舊健談。但眼神裡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的風采,頭發斑白,步履蹣跚。
至於他是真傻還是假傻,到底有多傻,卻越來越讓人看不明白了。拼起來的家
在那個並不富裕的村子裡,角落中靠近一條廢棄鐵路的謝家,顯得更加破敗。村裡幾處正在加蓋的樓房,將謝家的三間平房襯托得愈發低矮。
因為老謝,纔有了這個家。
1984年正月初六,在這個老謝脫口而出的日子裡,一直相伴的母親離世。雖然已經過去了近三十年,但說起往事,年已七旬的他仍激動不已。感受著孤寂的他,開始渴望有人相伴,在四處乞討時,他開始撿回那些被遺棄在路邊的孩子。
不久的一個大雪天,在去橋下撿一件“衣服”時,他發現了衣服裡的嬰兒,“緊閉著眼睛,但還活著。”一個沒有養過孩子的男人,一個靠著乞討養家糊口的人,想把一個孩子撫養成人,談何容易。但在老謝的講述中,這些都被輕描淡寫,一句“我不怕苦”帶過。此後近三十年裡,老謝將八個棄兒抱回家中,其中五個幸存下來。最讓他後悔的,是一個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孩,直到十幾歲纔死去。提起他們,老謝焦急的語氣加快,但聽得出滿是自責和痛惜。
這個特殊家庭的成員,還包括更早時候老謝撿回的一個流浪女子,後來成了他“媳婦”。身體殘疾的她,只能以凳子做腿緩緩挪動。
如今,已經成人的大女兒和二女兒,都已嫁做人婦。逢年過節,她們也會拎著各色東西,來看望老謝。僅有的三間平房,一間住著老謝的三女兒和四女兒,屋內除了兩張鋼絲床和舊櫥櫃,別無它物;另一間住著老謝夫婦和腦癱的小兒子。剩下的一間,被隔成了廚房和廁所。兩只毛色斑雜的狗和一只躡手躡腳的貓,為這個院子增添了不少活力。即便是晴好天氣,老謝的屋內光線依舊昏暗,僅有門前和狹小的窗前投進一些光亮。被褥零亂,床下塞著些衣服鞋子,小兒子元元,終日蜷縮在一張舊沙發上。一張舊桌子上,散放著一堆茄子、土豆,還有一部電話。
臨近中午,三女兒東方清炒了些小白菜,做了半鍋西紅柿雞蛋湯。快速吃完一碗米飯後,老謝和老伴兒一起喂兒子吃飯。已經迫不及待的元元,咿咿呀呀,說著別人不懂的話,吞咽著拌著菜湯的米飯。
初中畢業的東方平日在家照顧,收拾完家務後,她回到那間“夏天像火焰山,冬天還好”的小屋,打開了那臺老舊的電視。19歲的她迫不及待想著長大,她告訴記者,自己沒去看中考成績,“肯定考不上。”等到電視裡插播廣告時,她纔補充說,“高中再上三年,都22了,等不及。”問她等不及什麼,她笑笑不再回答。
“多了不要,少了不行”
淮南街頭,老謝鋪開了已經看不出底色的破布,上面寫滿了他自學的英語、日語還有韓語。竹板打開,和著他學唱的歌曲,開始乞討。老謝告訴記者,這些字,都是自己寫的。他指指自己腦袋,豎起了大拇指,滿是自豪地介紹著自己的學問。
老謝“搶劫學問”的軼事,在淮南當地廣為流傳。
因為想上學但卻未能踏入學校一步,年輕時的老謝,便在路上攔截行人,逼對方教識字後,纔不再糾纏。“教一個也行,倆也行,但我認識的字不算數。”回憶起當時的情形,老謝仍滿是歡喜。
更令人詫異的是,這個被稱作傻子的人,在旁觀過程中,甚至學會了刻章。他向母親要了一毛錢,買來了刻刀。討飯之餘,他給人刻私章掙錢,鋼刀骨印,立等可取,一手拿章坯一手握刀,瞬間即成。那樣的人卻學成如此繁雜精致的手藝,著實讓人嘆為觀止。據說,曾有一戶姓謝的找他刻章,他硬是不收錢。“天下姓謝的是一家。”至今,他仍堅持這樣的觀點。
在有了收音機後,老謝更是心血來潮,跟著廣播學起了外語,後來更是買來了《瘋狂英語900句》等磁帶,練習口語。在老謝院內的一塊黑板上,寫滿了他自學的英語,雖潦草,卻通順。坐在記者對面,他談著外語,說各種各樣的英語單詞,記者偶爾的附和讓他很興奮。若說到記者也不懂的韓語,他便更得意了。
23日中午,接起電話後,他用英語和對方打起了招呼;有人把十元錢放到他身前後走開,他揚手說了句“Thank you,bye bye。”聽老輩淮南人講,老謝的乞討堪稱一絕,有點“奉旨乞討”的意思。“每天都去要,但沒人不敢、不願給他,給多了不要,給少了不行。”在淮南人的回憶中,“謝傻子”乞討,一要一個准,“他手裡拎著一面小銅鑼,在你面前敲,往往沒等他敲,人家就把錢准備好了。要是主人不買賬,他就會不停地在你的攤位前敲,天天如此,每天他都去四個街市要飯。”
但如今,年事已高的老謝,不會再去各個街市穿梭。更多時候,他會選擇在菜市場門口坐下等待,憨憨地向每個伸出援手的人用英語致謝。
在他乞討的攤位前,擺放了一張五人的合影照。這張拍攝於2007年春節的彩色照片上,老謝的三女兒、四女兒站在後排兩側,被攝影師逗得低頭淺笑;老謝和老伴兒,沒有笑容,最小的兒子元元,則斜坐在老謝懷裡,嚎啕大哭。
“過一天,了一天吧”
一段名為《謝傻子》的紀錄片最近在網上被廣泛轉發,七分鍾的視頻,讓不少人留言說“抹著眼淚看完”,他乞討收養多名棄兒的義舉在淮南地區廣為流傳,有人將他稱為“義丐”。
紀錄片的主創者,是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藝術設計學院的大三學生王啟源,不僅拍攝過程中被感動,後期剪輯,也多次被感動得淚流滿面,“真心被這位老人的善良和執著所感動。”
被感動的不僅是他。
2009年,一位生意人把謝家的房子重修了一部分,還給他添置了一臺新電視。
去年九月,謝海順被淮南當地提名為感動淮南“十佳事跡”候選人,卻最終落選。候選介紹中,除了他乞討收養棄兒的事跡,還有這樣的描述:2008年以來,“謝傻子”的名字伴隨著他一次次為國內外災區捐贈而更加響亮,自2008年汶川地震以來,他先後15次將全家保命錢捐助國內外災區。
在淮南當地論壇中,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發帖組團去看望老謝,還有人發起了義賣活動,希望能讓他不再乞討。有網友說,他是個乞丐,卻把愛和善良帶給了這個世界。
8月24日,安徽當地的公益人士張藝冬和網友從合肥趕赴淮南,看望謝海順,擁有18萬微博粉絲的他,還在微博中發起了救助“謝傻子”的微公益活動。
雖然被納入了低保救助范圍,但顯然微薄的救助金,不能養活這個五口之家。每天清晨,老謝就起床了,有固定的摩的來到他家門口,接他去鎮上的公交車站。中午時分返回家中,午飯後,再搭摩的、轉乘公交車前往市區乞討。待華燈初上,他纔背著麻袋,回到距市區幾十裡的家中。“一趟摩的五塊,一天就得20塊。”他伸出兩根粗黑的手指,心疼道。轉而又哈哈一笑,說也好,討的錢起碼還能剩點。
年屆七旬,老謝仍把自己當做家裡的頂梁柱。“我一倒,他們更傷心。”說完,被稱作“傻子”的他指指屋內,又指指天上,“沒有燈,屋裡哪有照明?沒有太陽,哪裡來得這光亮?”
他說自己要照顧好家裡,不管是誰,都是一條生命。“生命是最重要的,沒有生命,什麼都不存在了。”而被問及一天天老去,將來怎樣面對時,老謝直直地呆了一會說,過一天,了一天吧。
24日下午記者走後,老謝又拖著那條殘疾的左腿,前往淮南市內乞討——據他自己講,在記不清日期的某天,為救兩名落水年輕人,他遭遇了車禍,左腿被撞成殘疾。
事情真相如何,沒有人去過問關心。鬧市街頭,誰會在意一個乞討半個多世紀的老人,突然跛掉的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