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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賢
當姍姍揹着紅色小書包的背影漸漸融入機場安檢口的人流,我也轉過身去告訴自己,有爺爺的照顧姍姍一路上會非常安全。但願從此,姍姍童年的記憶裏不止有廣州擁堵的公路上停滯的車龍、玩具城裏的新鮮玩具,還有一塊關於田園的記憶,有故鄉的童年纔是完整的。
在中國人的語言中,故鄉又被稱爲“故土”,擁有一塊可以撒歡的土地是多麼值得自豪的事情。你可以從自己家的地裏摘下最紅最大的西紅柿,可以挑選頂着小花的黃瓜和飽滿的豆莢,肥碩的母雞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因爲你的到來,爺爺會一把抓住她的兩隻翅膀,把它摁倒在地上,用刀麻利地在它脖子上一抹,它撲騰了幾下,中午就被端上了飯桌。
幾年前的秋天,在剛剛收割完的玉米地裏,在堆起來人頭高的玉米垛前,媽媽聽着爸爸講他少年時期在田間的勞作和童年時期在鄰居家偷瓜的往事。
姍姍,去看看爸爸小時候偷西瓜的那塊菜地吧!媽媽希望你的小腳能踩在田埂上,讓溼潤的泥巴粘在你的腳丫上,希望你能看到蚱蜢在黃豆的葉子上跳過,看到蹲在田裏鼓着腮幫的青蛙。爺爺說,因爲修路徵地和改村建鎮,村裏的土地被徵用了。媽媽不知道這次回去,你還能看到多少土地,多少覆蓋着黃豆和花生的菜地。記憶裏的“一望無際”,恐怕要被灰突突的水泥公路粗劣地分割了。
故鄉本該是“桑梓地”,夏天是桑葚成熟的季節,媽媽希望姍姍大着膽子爬到桑樹上去,用小手去夠紫紅色的桑葚,不用擔心細菌和弄髒衣服,把你摘到的桑葚直接放進嘴巴里,讓桑葚的汁把你的舌尖染成紫色。但媽媽不敢肯定你在村子裏還能找到幾棵樹,因爲它們都被砍了或賣了。那些本該自由成長的生命,那些茁壯的樹幹與橫斜的枝葉,將無法再茂盛葳蕤綠蔭如蓋,它們在砍伐者的手中倒下,價值僅僅幾百塊錢。那童話裏,會開口說話給下凡的七仙女證婚的老槐樹,媽媽真的不敢肯定你能不能看到。或許,“槐樹”、“柳樹”,對你而言只能是《自然》課本里的圖片;“槐花似雪”、“楊柳依依”只能是《語文》課本里,不知所云讓人生厭的字句。如果你能找到一棵大樹,坐到樹丫上去吧,坐在樹丫上打一個小盹兒,眺望一下田野,擡頭看看天上的浮雲,因爲它們從來就在那兒,等着一個孩子去發現。
故鄉本該有個池塘,養魚放鵝在夏天裏飄着淡淡的荷香。那是“江南可採蓮”的詩句,一葉小舟從漢樂府中划來,船上頭戴斗笠的姐姐摘下荷葉上的蓮蓬,又唱着歌消失在蘆葦蕩的後面。這樣的景象,你一定是看不到了。由於填湖造田和人爲地生態破壞,爺爺奶奶的村莊已經看不到什麼水塘。
奶奶家沒有玩具,媽媽也沒有把玩具裝進你的小書包裏,希望你在一個鄉村的自然的世界裏找到樂趣,媽媽不願意你在“興趣班”和“提高班”裏度過童年,媽媽希望你回來的時候告訴媽媽,泥巴好玩,抓知了很有趣,這是你本該擁有的童年。
至於,故鄉。———如今她不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樂土,也不是杜甫“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的故土。她在荒蕪,在被出賣和被遺棄,被快步發展的現代化進程甩在邊緣化的角落。哲學家說,擁有故鄉的人才擁有心靈上的家園,才擁有寧靜的內心和高貴的靈魂。媽媽想讓你看看你戶口本上籍貫上的這個小小地方,看看一個正在被分割和消失的村莊,因爲等你大一些之後你一定會問,誰剝奪了你的故鄉?
宋思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