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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是我南開校友的太太。去他們家之前從沒見過她。校友是偶然認識的,很傳統的中國男人。他來我的公司辦理他的中國護照延期,聊起來也是南開的,驀然便覺得成了老友。大家在南開的時候並不認識。在畢業後若干年,在美國的同一個城市裏相遇,總有一種很莫名的感動。他在南開是學化學的,但現在在一所大學做電腦技術員。
清請我到他們家吃飯,只因爲她是南開家屬。他們住在離費城開車要40分鐘的地方,很安靜的城郊,住在那裏是因爲離她公司很近,校友便每天坐火車去城裏上班。清有一張很中國女人的臉,齊耳的黑髮。走進他們家的時候她剛剛做完了一大桌的飯菜。在美國很少一個人做飯,忽地看到一桌子菜,有些受寵若驚。清說都是一些家常菜,沒什麼特別,讓我隨意。
他們有兩個孩子。12歲的女兒亭亭玉立,見到我還有些害羞的少女矜持。她很安靜地吃飯,然後便到樓上去了。8歲的兒子有些坐不住,吃兩口飯便跑來躥去。清很愛憐地看着他,笑着說男孩子都是這麼淘,滿眼的驕傲。她說兒子的中文說還可以,寫中文便有些勉爲其難了,女兒則可以寫一些簡單的字,對話是沒有問題的。
餐後,她看着我:你要不要看一下我的房子?她問我,很主人的樣子。當然。我說。每個在美國的中國人的家庭都不一樣,房子的,心裏的,內部的,外部的。
樓下是很開放的空間,除了客廳餐廳,還有個家庭屋,將廚房包圍在中間,很創意的格局。清說這是以前美國人住的時候佈置的,他們搬進來後並沒有動過。樓上有四間房,除了兒子女兒和他們的臥房,中間的一間沒有門,也沒有牆,像二樓的客廳,女孩正靜靜地坐在那裏玩電腦。從樓下任何的地方几乎都可以看到這間屋子的動靜。清說這是電腦室,她喜歡這樣開放的格局,因爲這樣她隨時可以看到女兒和兒子的活動。
然後我們去房子外邊的花園。燦爛的日光,綠色的草坪。坐在綠地上,她指着遠處一片叢林說:我的公司就在那裏。我沒有看到房子,只看到滿眼的綠。但那一定是她所熟悉的地方。你看,她指着院中央的一塊地,這是我自己開出來的菜園子,夏天的時候我會種一些菜。
回到屋裏的時候,一束夕陽懶懶地躺在客廳的窗臺。你們怎麼來到美國的?我看着她問。她把頭往窗臺前靠了靠,講起了和校友出國的經歷。他們是在校友在杭州教書的時候認識的。她是學英文的,在學校時認識了一對美國到中國訪問的夫婦。那對美國學者顯然對她的接待很滿意,回到美國便寄了一些大學的入學資料給她。她後來考取美國南方小鎮的一所大學讀碩士。校友是陪讀來的。那時IT業很熱,校友便學了電腦。畢了業她找到了這家美國很有名的藥廠,全家便從美國南部搬到了喧鬧的東部。
講這些的時候,她的臉上始終掛着一種淡淡的笑意,似乎回到了那些逝去的光陰。然後她拿出護照,指給我看:這是10年前的照片,你看我那時的樣子,照得多好啊!她又取出一張照片,說:這是我上星期照的,怎麼現在照不好了呢?我接過那張照片,很端正,笑意充盈,只是和護照的照片比起來,有了一代人的滄桑。她又喃喃地說:我10年前照這張照片的時候,總覺得沒有照好,現在看起來照得很不錯。5年前我護照延期的時候,去照相,也覺得沒有照好,怎麼現在看起來也很好呢?
照片還是她。只是,那10年前護照上的少女已爲人妻,爲人母,漂洋過海,經歷種種,已經在臉上留下了皺痕。只是一顆心,依然是10年前照片上的少女。在美國的經歷,似乎永遠不會改變那永遠留在故土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