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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聖義許昌浩
見面打招呼,地球人都知道。比較中國人和西方人打招呼的方式,似乎覺得中國人更具人情味,體現了對人的真切關心。不像西方人一聲『哈羅』甚至一聲『嗨』,找不出實質的內容。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國人的問候語也在不斷發生著變化,曾幾何時,問候語甚至有異化的傾向。
吃了嗎
從記事起,就總是聽到人們見面一聲『吃了嗎?』開始很納悶,怎麼人人都是這句問候呢?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感到這句問候語的溫暖,因為那時候『吃』幾乎是全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人家關切地問你『吃了嗎』,你自然就有感動沁入心田,肚子飢餓的咕咕聲也被這溫暖壓了下去。
1975年,剛下鄉插隊的那個初夏,我們生產隊的幾十戶人家全斷糧了,而我有下鄉第一年享受國家補助糧食的待遇,這便牽起了全生產隊的熱盼和期望。當我從糧站挑回一擔大米時,全隊人像等來救星一樣將我團團圍住,每戶人家都向我借米做午飯,最後我自己只剩了幾斤米。那個中午,大院子裡一改多日的沈悶,家家縷縷炊煙飄揚得像舞蹈一樣。之後,就是人們在院子裡彼此招呼:『吃了嗎?』『吃了,你呢?』『吃了,吃了。』聽到這一聲聲飽滿的問答,我也趕緊走到院子裡去,向見到的所有人打招呼:『吃了嗎?』聲音異常響亮,其中充滿了驕傲和自豪。
後來我回城參加工作,單位離家較遠,父親不經常去看我,偶爾會在傍晚打來一個電話。傳達室的老大爺對著我的房間喊一聲:『×××,你父親的電話!』我激動不已,然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出去接聽,結果,話筒那端卻響起這樣一句平淡無奇的問話:『吃飯沒?』暗淡、失望,這三個字有那麼重要嗎?就不會說點別的?多年後,當我有了自己的小孩,纔明白這三個字在一位父親心目中的分量。
『吃飯沒?』——可謂中國經久不衰的問候語,是約定俗成的公習良俗。其實,中國人以『吃』作為問候語,實在是因為長期以來肚子問題乃是國人的第一要務,『民以食為天』、『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千裡為官,為了吃穿』之類的俗語就是最好的印證。
問候語的多元化
自改革開放以來,人們不再為肚子發愁,城市人曾經十分寶貝的購糧本終於作廢了,各種副食也不再需要五花八門的票券限制,就連過去最缺吃的農民也有餘糧了。於是,人們見面打招呼,自然而然也不太用『吃了嗎?』
那麼,打招呼說什麼呢,中國人是最講人情味的,並且,百姓間的問候越貼近生活越受喜愛,也就越發顯得彼此親近。上世紀90年代,離婚率較過去有所上漲,於是有文章說,如今流行見面就問『離了嗎?』這固然有點誇張,卻也不無根據。離婚率上昇這一現象,一方面折射出國人傳統的價值觀念受到衝擊;另一方面,它畢竟打破了過去離婚艱難的社會羈絆,反映了某種意義上的社會進步。當然,離婚的畢竟是少數,不離婚的是大多數,問候語還得繼續抓生活熱點,炒股的人越來越多,那好,見面就問候:『漲了嗎?』『解套了嗎?』一聽這樣的問候語,立刻讓你滿懷牛市的信心。又有越來越多的人打破鐵飯碗下海、開店,於是,人們見面就問候:『生意怎樣?』『賺了嗎?』『發了嗎?』寓意是對對方生意興隆的祝願。
社會發展越快、生活越豐富,人們關心的熱點也就越多,買新房,買小車,買彩票……諸多樂事不能不讓見面的招呼也豐富起來:『搬家了嗎?』『拿駕照了嗎?』『中了嗎?』
再說說職場,尤其是機關裡的問候語。職場中人,多數人習慣說:『你好!』顯得彬彬有禮;也有關系較熟的老同學、老同事見面要問:『昇了嗎?』指的是昇職與加官晉級;而年輕一代的職場男女,見面常常會問:『跳了嗎?』指的是另謀高就——跳槽。
如今,大多數農村人見面仍問『吃了嗎』,但是,一些年輕的養殖專業戶見面會問『出了嗎?』,指的是雞鴨牛羊豬出欄了嗎?問候中蘊含了對對方勤勞致富的期盼和祝福。類似的還有,『撈了嗎?』——指養殖的魚捕撈出售了嗎?而『起了嗎?』則指種植的土豆、蘿卜、紅薯、蓮藕等經濟作物收割了嗎?均寓意著祝願與恭賀。
笑星趙本山和宋丹丹在某小品中有一經典臺詞:『倪萍出版了《日子》,你要出版《月子》,那我就出版《伺候月子》!』雖然是小品是戲言,但如今的確是個性張揚的時代,也是人人皆可出書的年代。不少文學愛好者,尤其是自由撰稿人,見面往往要問:『出了嗎?』指的是個人作品專集出版了沒有。
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面性甚至多面性。大千世界各色人等,其中也隱藏著一些灰暗、甚至卑劣、齷齪的問候語。喜歡賭博的人見面要問:『和了吧?(指打麻將贏到錢)』還有一些人見面時的問候語居然是:『拍了嗎?』這可不是指拍影視劇或拍攝照片之類的事情,也不是指談戀愛『拍拖』之意,而是那些專門以買空賣空為營生的人見面時的問候語。這種職業,俗稱『拍檔子』,就是今天常說的『空手套白狼』。『拍了嗎?』指的是:『今天做經紀生意成功了嗎?』另外,某些機關單位在逢年過節,或逢乾部職務調整前夕,下級紛紛給上級領導送禮,因為送禮者眾,致使領導家門庭若市,人們悄悄排隊,依次進出。於是,流行送禮者見面悄悄地問候:『收了嗎?』對方多是默不做聲,點點頭而已。此類問候內藏玄機,極為敏感、極為特殊,彼此心照不宣,難以言表。偶有他人耳聞,往往不知所雲。就連拐賣婦女兒童的人販子之間也有問候語:『貨出了嗎?(指手頭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出手了嗎?)』這類問候語怎麼聽,都能讓人感覺到『黑話』的味道,不由得心生厭惡、不齒和鄙夷。
在社會各個角落、各行各業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候語,筆者所述的只不過是冰山之一角。而且,隨著市場經濟的繁榮、社會的飛速發展以及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一定還會催生出更多的問候語。不過,我至今留戀的仍然是那偏僻鄉村、山寨裡的打招呼——『吃了嗎?』在我下鄉采風過的山寨裡,至今仍存留著較濃的人情味。不論你從誰家經過,也不管彼此認識不認識,總是這樣的場景——先是一陣狗叫,聽起來就是最淳朴的歡迎聲,接著就有主人來到門口問你:『吃了嗎?』,算是打了招呼,盡了地主之誼。即使山寨來了一個乞丐,村民同樣會打聲招呼:『吃了嗎?』聽到那最淳朴的問候聲你會深深地感到,在那裡,人與人之間少了些世故、少了些功利、少了些虛偽,而溫暖、淳朴、厚道卻更多些。這也許是都市人,特別是職場中人最需要體會和感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