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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澤涵邢一鳴路過殯儀館時,聽見身後有人喊他,那是個久違的聲音,回頭看,只一眼就認出來了:“你是餘作?”餘作熱情地擁抱:“二十年了,你還認得出我,我的老班長。”
自邢一鳴高二轉學後,兩人就再沒見過面。“老班長,在哪高就呢?”邢一鳴笑了笑:“還能在哪兒,文化館唄。”餘作也笑:“想想也是,念中學時,你的書法、文章全校,甚至全縣有名。”邢一鳴忽然瞥見餘作胸前的白花,小心地問:“什麼人過世了?”餘作收住笑容:“是付飛先生過世了。”邢一鳴想了一下,說:“付飛?是那年資助你的那個大老闆?”
“是的,前天夜裏,付先生突發腦溢血。沒有付先生就沒有我餘作的今天,當然還有你們和班主任江成遠老師的支持。”
邢一鳴哦了一聲:“你是該謝謝江老師的,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你轉學後,他就被調到別的地方任教了。”餘作語聲一頓,長嘆說,“我對江老師有愧啊。”“有愧?”邢一鳴怔怔地看着餘作。
那年付先生來我們學校資助貧困生,每班一個名額,每份助學金2000元,那時的2000元夠完成一個學生的大學學業。“那時我家裏都揭不開鍋了,感謝你們都推了我。”餘作說。邢一鳴只笑笑。餘作臉色微變:“可當時,魯校長卻要江老師提名佘怍,佘怍他爹是局長,吃穿都上等,還來貪這錢。聽說魯校長想把自己的兒子送進佘怍父親的局裏工作。沒想到江老師竟答應了,說實話,我在心裏怪了他好一陣。直到助學金下發,我才知道他表面順從魯校長,實際是填了我的名字,但也因此得罪了魯校長。”餘作說。邢一鳴警覺了一下:“魯校長的事你怎麼會知道?”
那天魯校長和江老師在辦公室爲這事爭論,剛好被一個路過的同學聽見了,魯校長喝問江老師,爲什麼自作主張把佘怍改成餘作了。“江老師調走很急,我多想親自向他致謝和補償,可我老聯繫不上他……”兩人邊走邊聊,進了一家三星級酒店。
這天,邢一鳴的辦公室裏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江成遠。邢一鳴招呼江成遠坐下後,仔細打量着,眼窩深陷,皮包骨頭的老臉褶皺起伏。“江老師,您是怎麼找來的?”江成遠說,前兩天見到餘作了,是他說的。邢一鳴吃驚地說:“你見了餘作?”江成遠點點頭:“如果不是他去我們縣資助貧困生,我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到你倆了,還得帶着遺憾和悔恨進棺材。”邢一鳴笑着說:“您嚴重了,餘作這小子好啊,真不虧我們當年那麼幫他。”
“不錯,他真多虧了你們,當年助學金那事……”江成遠長長嘆了一聲,帶着幾分痛楚說,“當年我提名的其實是佘怍,不是餘作。”
邢一鳴愣住了,欲言又止。江成遠說,兩個月後助學金下發,可佘怍沒收到,餘作卻收到了,這是爲什麼呢?邢一鳴喝着茶:“你提名的就是餘作啊。”江成遠搖頭說:“魯校長以教導主任的位子暗示我,我真的心動了。”
邢一鳴自管呷着茶。江成遠繼續說,魯校長質問他,給他備案的複印件,端端正正的楷體字,證明沒有筆誤。他說打電話問過付飛了,是餘作而不是佘怍。這原件和複印件怎麼就會不一樣了呢?
邢一鳴淡然一笑:“可能世事都那麼巧吧。”
“我後來纔想起,那日寫完推薦信,蓋章複印後,就接到鄰居消息,說我老爹在田裏昏過去了。而另一邊是教務處催我交推薦信,我只好找同學幫我送去,當時叫的是你吧?”江成遠說。邢一鳴尷尬起來。江成遠說:“你很好,那筆錢要落在佘怍這花花公子手裏是糟蹋了,也就成就不了今日的餘作了。你不僅寫得一手好字,還擅長臨摹和字詞的更改,這個我也知道。”
邢一鳴說:“當我聽見你跟魯校長的對話時,對你實在失望、憤怒,只是我馬上就轉學了,也想少一事。”
“我真不知道,當時面對那麼多的學生,爲了一個教導主任的位子,怎麼就厚起臉皮了。早前做的錯事,到老了還是避免不了向良心懺悔。我已經向餘作坦白道歉,他也原諒我了。”江成遠也呷了一口茶,坐下後第一次笑起來,“世事真的很巧啊,要不是因爲你,我的罪過可就大了。”望着江成遠漸行漸遠的佝僂的背影,邢一鳴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