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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一則掌故讓我心馳神往——南宋時,嶽麓書院的掌教人張栻與理學大師朱熹對《中庸》裏“已發”和“未發”等問題產生了爭議。在沒有網絡沒有電傳的年代,驛路漫漫信札難求,“折梅逢驛使,聊贈一枝春”的詩固然浪漫,但卻難以承載繁細縝密的學術探討。於是,他們相約當面討論。再於是,朱熹一馬離福建,一個多月馳行1500多公里,前往長沙赴約,開始了史上著名的“朱張會講”。
《文心雕龍》言:“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知音相逢,兩位大師在嶽麓書院裏執言辯答了整整3天,四面八方的讀書人亦紛紛趕去聽講,“一時輿馬之衆,飲水池立涸”——聽衆騎去的馬,把門口池塘的水都喝乾了。
“會講”既沒有八卦的花絮,也沒有紅粉佳麗,純粹是枯燥的訓詁考據而已,卻引得許多學子儒士如此之“粉”。難怪向來吝讚的朱熹也留下了這樣的感慨:“懷古壯士志,憂時君子心。”
“朝聞道,夕可死矣。”這種追尋真理、渴求知識的理想主義精神充滿了崇高和神聖感,同時也是中國文化史上最有意味和最富有傳奇色彩的篇章。明代朱棣發兵南下時,身邊的一位重臣提醒他要保護“天下讀書種子”。而精神的“道脈”和種子之根,就是“文之不可絕於天地間”。
西哲雲:“人類的尊嚴需要熱愛理想。”人的尊嚴依託的是理想而不是功利浮名,用比較學來看,東西方的理想主義者在這一點上是完全相同的。我國古代最有名的神話之一夸父逐日,只有37個字但卻堪稱理想主義的經典:“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爲鄧林。”太陽在何處歇腳與之何相干?但偏要爲此一念付出性命。
當然,在現實中這樣的人難免成爲被嘲笑的對象和卑秩者。古時有一個詞專門形容那些苦寒學者——苜蓿生涯,只能吃到牧草一般的素食,自然是生活清淡、仕宦末路了。“利名皆醉遠,日月爲閒長”的日子不是每個人都能持守的。爲此,難免有人以皓首窮經、駢儷八股去打通仕途之路;亦有人看似風雅,金石書畫、古物珍藏把玩於手,其實是把書畫都變成裝裱起來的支票。
這讓我想起德國哲學家關於“比無更少”的概念。對這個深奧玄妙的哲學命題,以我俗淺的理解就是無功無名便“無”,而失去了精神則“比無更少”。哲學,度量着人類思維的深度;科學,是人類精神對物質世界的深度迴應;而理想,則是對良知與心靈的測定。聖雄甘地說過,有7種事情將毀滅人類:“沒有原則的政治,沒有犧牲的崇拜,沒有人性的科學,沒有道德的商業,沒有是非的知識,沒有良知的快樂,沒有勞動的富裕。”我覺得完全還可以再加一條——沒有理想的生命。
古希臘有位叫托勒密的國王,想學習幾何學,但又急於求成,便問大數學家歐幾里得:有無捷徑。答曰:“在幾何學上,沒有國王的大道!”馬克思非常欣賞這個典故,在《資本論》的法文版序文中引用道,“在科學上沒有國王的道路。”
“精神界戰士”是魯迅先生憂憤中國缺少理想主義而提出的概念。戰士者,戰鬥的勇士。對精神和理想的追求,沒有捷徑可尋,也絕不是書齋裏的清談。電影《卡薩布蘭卡》中的浪漫愛情令人嚮往,但我更喜歡的是片中插曲《年年歲歲》——過去、現在、將來,總有一些故事,爲了光榮、爲了理想,戰鬥犧牲,忠貞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