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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高原
□朱其
韓國的光州雙年展於9月7日開幕,但是如同前幾屆一樣疲軟無力,儘管組委會別出心裁地設想由六個女策展人操刀,但展覽現場未能如預想的出現奇蹟,參觀者普遍反映是歷屆光州雙年展最平庸的一屆。
此屆雙年展幾乎看不到讓人眼睛一亮的作品,策展人團隊顯得資歷不夠,在展覽主題、作品選擇及布展上明顯失控,有個別策展人僅有四五年的策展經歷就入選團隊。這反映了國際雙年展的制度弊病。
雙年展的全球疲軟症有制度原因。首先,雙年展制度的官僚化導致體制外的優秀的策展人難以進入雙年展體系,能進入光州雙年展體系的只有兩類接近權力中心的策展人,一類是國際上的重要藝術機構的策展人,另一類是接近組委會的親密圈層的策展人。雙年展組委會的官僚制度化,使好的策展人很難進入這兩個通道。
其次,好藝術家的數量遠遠少於雙年展的數量。近二十年全世界的雙年展多如牛毛,像中國就有七、八個雙年展,韓國也有三個雙年展,但一個時代全世界的好藝術家在十年內也就幾十個人。雙年展全世界每年都連番上演,但好藝術家不可能每年都大量涌現。
第三,好藝術家忙於出場各種雙年展難以出好作品。一個好藝術家只要在國際藝術界嶄露頭角,立刻會收到雪片似的雙年展邀請,由於人性,一般藝術家都不可能拒絕。這個藝術家就在六、七年內窮於應付全世界的雙年展,作品因此多爲應付之作,即使他是一個好藝術家也難出好作品。
看不到藝術家對時代的強大回應
當然,上述的三個制度原因僅是直接原因。總體上,冷戰後的當代藝術是一個下行的疲軟趨勢。一方面,冷戰後的國際思想界未能提供一個批判性或建構性的總體理論,人類社會的兩大模式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都被證明不是完美的,人類在近二十年找不到一個新的烏托邦模式;另一方面,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都在互相吸收對方的合理因素,自八十年代後,大都在避免社會衝突和提升國民物質生活有了長足的進步。
新一代藝術家成長於消費社會,很難再有對社會運動和重大的歷史變革的體驗,日常生活充滿藝術化的城市設計和時尚文化,大都接受過良好的學院藝術教育。在這一背景下,藝術不再能給社會提供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或視覺衝擊,因爲大多數藝術家缺乏重大歷史和社會變動的經驗,隨着價值觀的多元化,他們只能表達自己不作價值判斷的日記式的自我感覺。在語言形式上只是體現了藝術家的學院派教養,即源自六十年代西方的前衛形式如裝置藝術、觀念藝術和新媒體成爲流行語言,即使第三世界藝術家也運用嫺熟。大家只是在這個基礎上在玩一種自我感覺,藝術越來越偏重於新工藝美術和類似酒吧街的另類裝飾。這似乎是全球化的當代藝術及展覽的通病。
光州雙年展的現場因此給人這樣一個印象:時代是這樣的平淡,藝術也就如此平淡。展覽似乎只是反映了藝術在這個時代的窘境,如同世界各地的雙年展及中國的798藝術區所看到的,當代藝術缺乏一種批判理論或總體理論的背景,藝術作品不過像一篇日記或一面鏡子,反映了時代對藝術家強大的影響,但看不到藝術家對時代的強大回應。
展覽主題似乎想強調藝術的日常性,以表明這個時代不再有激烈和重大的歷史變革,只有在日常性中微妙的精神活動。這個理念儘管觸及了更多是在尋找與這一平庸的日常化時代同構特徵的作品。現場大都是混同於生活形態的作品,但除了混同於生活的日常性,看不出有任何在日常中超越日常的發現。
中國新一代藝術家脫離社會
韓國光州美術館與北京的今日美術館聯合策劃了一箇中國藝術展,作爲光州雙年展的外圍展。這個展覽也反映了中國當代藝術目前的通病,即當代藝術的工藝美術化、藝術設計化的僞觀念藝術、空洞的宏大題材。
在發達國家處在一個變革停滯和社會平靜的重大生活缺失的時代,中國實際上是一個仍在變革中的特例,但這一歷史性的變革卻一直沒有被中國的當代藝術所反映。
一方面,中國社會仍有劇烈的變革和中下層社會的生存掙扎,但美術學院的年輕學子基本不接觸社會。學校畢業後又迅速進入工作室模式,比如北京的草場地、黑橋、環鐵等工作室。這種集中營式的工作室實際上是出不了傑出藝術家的,他們脫離社會,大部分藝術家在工作室並不勤奮看書、思考和創作,只是睡睡懶覺、泡泡酒吧、參加各種派對,找策展人、畫廊來參觀,即使這種工作室生活本身也混同於白領,只是一種比白領舒服的更個人化的藝術商業生活。對這個小羣體而言,社會仍處於急劇變革,但他們已提前進入社會風平浪靜的小環境
另一方面,西方藝術家進入社會平靜後,一般轉向內心從事抽象藝術和觀念藝術等與社會生活無關的藝術,但這需要極好的學養。而中國的美術學院在藝術史和理論上的訓練缺失使得藝術家不足以轉向內心。
這導致新一代藝術家處在一個進退維谷的窘境,即藝術向外缺乏表現大時代變革的能力,向內心缺乏從事純粹藝術實驗的學養。大家就只能處在這兩端的中間的小資生活經驗,藝術上體現爲與時尚和商業文化混同的小清新、小唯美、小細膩、小感覺,做藝術就想寫小日記一樣,在形式上將藝術品像奢侈品或名牌商品一樣精雕細作,從而像一種新工藝美術。
奢侈品化的新工藝美術、酒吧另類裝飾或名牌化的僞觀念藝術以及空洞的宏大景觀成爲新一代當代藝術的特徵。這反映了藝術在重大歷史缺失和麪臨空洞形式主義的兩極之間的困境,這一狀況不可能得到大面積改觀,對中國藝術而言,當代藝術史式上走入了一個新階段,即如何面對高級平庸和資本主義奢侈品美學的影響。
(作者爲藝術批評家、獨立策展人)
朱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