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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育生
胡適與梅蘭芳,一個是留美洋博士,二十世紀中國思想文化學術大師;一個是梨園子弟,二十世紀中國京劇表演藝術大師。兩位大師,經歷殊異,術業不同,然而卻有一段友情往來,成為關系不錯的朋友。
梅蘭芳生於1894年,比胡適小三歲。他出生於梨園世家,祖父梅巧玲,被列為『同光十三絕』之一。父親梅竹芬,著名旦角演員,去世過早。他在京胡演奏家的伯父梅雨田教導下,七歲就開始了學藝生涯,不到二十歲在上海走紅,聲名大振。1922年,梅蘭芳在北京自組承華班,這就是影響了京劇舞臺幾十年的梅蘭芳劇團。在梅宅『綴玉軒』,經常有一批既有深厚傳統文史知識又精通皮黃藝術的專家學者,如齊如山、馮幼偉、李釋戡、羅癭公、許伯明等,在一起編創新劇,考究戲理,談經論史,品賞詩畫,為建立『梅派』藝術奠定了基礎。
胡適於1917年回北大任教授,並大力提倡新文化運動,在社會上很有影響。他與梅蘭芳什麼時間相識,《胡適日記》沒有明載,梅蘭芳的名字是1928年第一次出現在他的日記中。這年2月16日記載:『梅蘭芳來談,三年不見他,稍見老了。』由此可以推知,至少在三年前的1925年,胡適就與梅蘭芳在北京見過面。從胡適說『稍見老了』的感慨,或者那次見面還不是第一次。
胡適在上海住了近三年時間,此時他與梅蘭芳多有來往。特別是梅蘭芳的赴美演出,胡適給予了很多支持和幫助。從1926年開始,梅蘭芳和他的朋友就多方面為赴美演出做准備,其中總策劃和組織者齊如山,總導演張彭春,資金籌措者李石曾、馮幼偉等,大都是胡適的同學或朋友。為赴美演出挑選節目,梅蘭芳考慮到胡適曾在美國留學八年,此前剛從美國回來,在美國有廣泛的影響,而且他也熟悉京劇,因而特意請胡適幫他看戲選節目。胡適在晚年曾給秘書胡頌平說:『當年梅蘭芳要到美國表演之前,他每晚很賣氣力地唱兩出戲,招待我們幾個人去聽,給他選戲。那時一連看了好多夜。梅蘭芳卸裝之後,很謙虛,也很可愛。』為了讓美國人更多了解梅蘭芳及京劇,胡適還特意用英文寫了篇《梅蘭芳和中國戲劇》,贊揚梅蘭芳『是個勤奮好學的學生,一向顯示要學習的強烈願望』,『是一位受過中國舊劇最徹底訓練的藝術家』。特別指出,他新近排演的《木蘭從軍》《千金一笑》等新劇目,『使研究戲劇發展的人士感到興趣』。這篇文章,收在1930年初梅蘭芳赴美演出時美國學者編篡的一本題為《梅蘭芳太平洋沿岸演出》的英文專輯第一篇。當梅蘭芳一行在上海碼頭登船時,胡適欣然前往參加了各界人士歡送會,為他送行。
1930年上半年,梅蘭芳在美國紐約、芝加哥、舊金山、洛杉磯等城市演出70多場,受各地熱情歡迎和接待,獲得了極大的成功。他將中國京劇藝術傳播到西方,讓美國各界人士欣賞到京劇藝術的博大精深,也讓美國人民認識了梅蘭芳這位年輕美貌、技藝精湛的藝術家。特別有意思的是,美國南加利福尼亞大學和洛杉磯波莫納學院還贈予梅蘭芳榮譽文學博士,梅蘭芳成為溝通中美之間的文化使者。胡適在美國的一位朋友齊宗康,在5月5日專門給他寫信說:『婉華(梅蘭芳)在美之好,實出意外,蓋無論何國名角到他國,未有受如此歡迎之熱烈者,從此中劇在世界有立足地矣,從此外國人之研究中劇者將日見增多矣。』梅蘭芳載譽歸來時,胡適又親自參加了各界人士的歡迎會。
1930年7月25日,梅蘭芳專門拜訪胡適,具體談在美演出的盛況,感謝胡適對他的支持和幫助。這時胡適的學生羅爾綱正好住在其寓所,他目睹了『梅博士拜見胡博士』的情景:七月的一天,下午二時後,胡思杜(胡適次子)跑入我房間來叫:『先生,快下樓,梅蘭芳來了!』他把我拉下樓,只見梅蘭芳畢恭畢敬,胡適笑容滿面,賓主正在樂融融地交談著。一個月後,胡適的一位朋友從哈佛大學回來看他,說美國只知道三個人,蔣介石,宋子文,胡適;胡適笑著說,還有一個人,梅蘭芳。1934年除夕這一天,馮幼偉到胡適家中談梅蘭芳出國演出事,晚上胡適參加梅蘭芳除夕之夜的宴請,應該是梅蘭芳在赴蘇聯演出前對胡適及其朋友們的一次答謝。
1936年7月14日,胡適從上海碼頭登輪赴美,參加太平洋國際學會第六屆年會,送行的人很多,但這天日記胡適特別記下:『今晨兩點上船。送行者梅畹華特別趕來,最可感謝。』這裡說的『特別』二字,值得玩味,似指梅蘭芳不在上海或離上海較遠,專程趕來為胡適送行的,因而令他『最可感謝』。這也是梅蘭芳對他幾年前從上海登船赴美時,胡適特地送行的具體回敬。
胡適與梅蘭芳的此次見面,很可能就是他們的最後訣別,因為此後國內外形勢以及他們的具體處境,再也沒有相聚的機會了。作為朋友,胡適並沒有忘記在北京的梅蘭芳。1959年元月26日,他在臺灣為齊如山85壽誕題詞中說,希望將來一同回去,到『綴玉軒』聽聽梅蘭芳唱如山老人編的新曲哩!誰能料到,僅僅過了兩年,梅蘭芳先於1961年8岳8日在北京去世;又過了半年,胡適也於1962年2岳4日在臺灣離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