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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王湛
20年前的9月4日,餘華完成了小說《活着》。
20年後的同一天,由孟京輝導演的話劇版《活着》在國家大劇院首演。這兩天,話劇《活着》移師杭州。
餘華在中國先鋒文學中佔據了極其重要的一席之地。從餘華的小說創作歷程,我們可以一窺中國先鋒文學這20多年來的發展。
從《在細雨中呼喊》到《兄弟》,餘華似乎成功從“先鋒派”抽身而出,希望做一個社會變化的描述者,卻也意識到“文學無法改變社會”,“用文學診斷中國社會和文化很困難”。
所以,坐下來與記者去回望這20年,餘華對評論界定義他爲“先鋒作家”並不滿意。
“1986年到1989年期間,我成爲所謂先鋒文學時期的作家。那個時候,我既不認識蘇童,也不認識格非,我們只是不約而同地希望用不同的方式來表達文學的豐富性,做了很多形式方面的探索,就在那個時期,我們被稱爲先鋒派作家。”餘華認爲,到了上世紀90年代,先鋒文學已經結束了。
“先鋒派”在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被迅速地轉化爲了一種時髦。
“先鋒必須有先鋒的精神,同時,它是一個流動的概念。真正的先鋒,其實就是一種精神的超前性。人家體驗不到的,他體驗到了;人家沒有思考到的,他思考到了;人家不能表達的,他能夠成功地表達了。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我認爲在任何一個時代,他都是走在前面的。”餘華說。
沒有一個作家會爲一個流派去寫作
記者(以下簡稱記):話劇《活着》剛剛搬上舞臺,您怎麼看待小說版《活着》、電影版《活着》和話劇版《活着》這三者關係?您覺得哪個是最好的作品?
餘華(以下簡稱餘):這次看話劇百感交集,黃渤和袁泉很出色,所有的演員都是情緒飽滿。這個話劇版的《活着》,風格與小說全然不同,內容卻十分忠於原著,孟京輝說是用天馬行空的方式忠於原著,確實如此。
而電影版《活着》風格和小說相近,內容與小說不太相同。我看到有記者說改編成話劇的《活着》是原汁不原味,說得很準確,套用這個說法,那麼電影《活着》是原味不原汁。
記:有一種說法是:“餘華作品可分爲兩個階段:一是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這時期作品比較注重語言文字上對傳統的突破;一是上世紀90年代以來作品,這時期作品改爲迴歸傳統和現實。您是否認可這樣的評價?
餘:我覺得自己的作品應該是三個階段,上世紀80年代的中短篇小說,上世紀90年代的三部長篇小說,《兄弟》和以後。因爲《兄弟》和《活着》、《許三觀賣血記》無論是內容還是寫作風格都很不一樣。喜新厭舊是作家敘述時的美德。
記:這20年,對於你自己,對於中國的文學,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餘:這是我的幸運書,20年後仍然“活着”。其實20年前《活着》出版時,一些先鋒批評家很失望,他們認爲我背叛了先鋒文學,此前蘇童發表了《妻妾成羣》,他也被批評背叛了先鋒文學。當時說我們兩個是先鋒文學的叛徒。我當時回答他們:沒有一個作家會爲一個流派寫作。中國的先鋒文學其實在1990年的時候已經結束了。
記:和您同時代的先鋒作家,像馬原,最近又有了新書發佈。這撥先鋒作家們,大抵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餘:我們一直保持聯繫,只是沒有年輕時那麼緊密了。我們這一代作家仍然都在寫,這就是狀態。
上世紀80年代,當時中國的文學形式非常單一,男女老少不同的作家都用同一種方式在寫。有些像現在的中學生寫作文一樣,有一些程式化。我們這些“先鋒派”作家偶爾相遇,發現已經對當時的表現形式不太滿意,希望有一種更豐富的表現方式來改寫小說,每個人通過自己的方式在寫。寫着寫着不知怎麼就寫“先鋒”了。
沒有一個作家會爲一個流派去寫作的,每個作家都是在爲他自己去寫。誰也不關心什麼是什麼流派,那是評論家們乾的事。當時我們確實受過海明威、卡夫卡、馬爾克斯等人的影響,都有一個模仿的過程,但那些流派什麼的,都是評論家們套在我們身上的。
當時的先鋒類似於今天的“另類寫作”
記:當時,爲什麼會提出“先鋒”的概念?現在的文學,出現了多種多樣的文學類型。甚至有人說韓寒、郭敬明領軍青年先鋒文學。在這樣的文學環境下,“先鋒”的標籤,是否還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餘:先鋒文學在上世紀80年代出現是當時文學環境的需要,“文革”結束後,文學復活了。文學流派紛呈,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與先鋒文學同時出現的還有被稱爲“新寫實主義”的作品。文學流派的交替更疊,說明“文革”後的文學在十年裏的快速成長的經歷,纔有了現在文學形式和內容的多元化。
我們通常意義上理解的先鋒派,它並不代表文學的本質。因爲一個時代和另一個時代的先鋒文學,很可能完全是兩種面貌。真正的先鋒性,是保持你的寫作生命力更長久的一個方式。
當時我們的“先鋒”,其實就跟現在的“另類寫作”一樣,是一種所謂的時尚文學。但是,我覺得,假如沒有那些偉大的作家給我們留下了不朽的作品,那麼,“先鋒”是很可疑的。就眼下看來,“先鋒”很可能成爲一個令人討厭的詞彙。
記:上世紀80年代的先鋒文學,其實不僅是小說,同時也囊括了詩歌、話劇。但有人說,這些詩歌和話劇,對普通大衆的影響不是很大。
餘:好像不是這樣,詩歌和話劇仍然影響很大,尤其是話劇,當時還有張藝謀和陳凱歌他們的電影,有譚盾、郭文景和翟小松他們的音樂,美術上有徐冰他們,現在這一代人仍然十分活躍。
記:在上世紀80年代,先鋒文學在中國興起的時候,國外同時期的先鋒文學是怎樣的?
餘:西方文學表現形式的豐富性對先鋒文學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是內容完全是我們自己的。
所以,當我們的作品翻譯到西方時,西方讀者感受到的是原汁原味的中國故事。像《許三觀賣血記》,在中國,批評家似乎認爲是一部傳統小說,但是西方認爲是現代主義的。可能是書名迷惑了中國的批評家,西方的學者和作家認爲《許三觀賣血記》的現代主義特徵是敘述中對時間的處理。他們是對的,一部小說對時間的處理方式是這部小說最真實的敘述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