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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1970年,賈樟柯出生在山西汾陽。本來打算學美術的他,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了電影《黃土地》,便立志要當導演。從1991到1993年,他考了三年纔考上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1995年,他的第一部短片《小山回家》就獲得了香港映像節的大獎。這為賈樟柯提供了一個機會,開始拍他的成名作《小武》。《小武》在柏林電影節取得了傳奇般的成功,德國電影評論家烏利希·格雷格爾稱他為『亞洲電影閃電般耀眼的希望之光』。在這部影片中,賈樟柯獨特的影像風格得以建立,而他對中國社會現實的關注則在今後的十多年得以延續。
2000年,他的第二部長片《站臺》入圍威尼斯電影節競賽單元並獲最佳亞洲電影獎。這是中國上世紀七十年代出生的導演第一次入圍三大電影節的正式競賽單元並獲獎。2006年,在拍攝以三峽民工為關注點的紀錄片《東》時,他決定套拍故事片《三峽好人》,結果該片一舉拿下威尼斯金獅大獎。2010年,第63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將本屆終身成就獎授予賈樟柯,他也成為獲得此獎項最年輕的電影人。
如此之多的國際聲譽使賈樟柯成為中國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而他同樣給中國電影留下了一筆寶貴的影像財富。他的電影已經不僅僅是在表達個人情感,而是真實記錄著古老中國在新舊世紀交替之時所發生的巨大變化,以及被時代洪流裹挾著的普通人的命運糾葛。和那些刀光劍影、虛無縹緲的中國式大片相比,賈樟柯的電影被打上了深深的現實烙印,顯得尤為珍貴。
對話
記者:你的新片《在清朝》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賈樟柯:開機時間可能是明年2月。這部片子最大的困難還是在劇本的寫作和歷史資料的收集方面,因為晚清不是太遠的朝代,留下的視覺參考特別多,很多傳教士拍的照片、歐洲畫家的寫實繪畫都留下了,提供了那個時候人的樣子、生活的細節、服裝,都有跡可循。我們做劇本的階段就讀史料,每個細節都做到考據學層面的精確,之後又經過一個很長的美術設計階段,爭取做到天衣無縫。這個過程下的功夫大,不過也是一種樂趣,填補了我們知識上的很多空白。
記者:你選擇拍這樣一部商業片是不是想自我挑戰一下?
賈樟柯: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挑戰,實際上它是另外一部分的電影想象。我自己之前的作品都是當下中國的呈現,因為拍這些電影時我身處的中國正處於大變革時期,所以我的注意力放在人的現實處境方面。實際上我自己完整的精神世界裡有很大一部分是和現實有關聯但又不一樣的,比如我對古代非常感興趣,對武俠、黑幫等類型很感興趣。我拍了十幾年現實之後,最近就想拍古代,這可能也是跟現在的科技手段、人的生活方式發生劇烈改變有關系。我常開玩笑說,我之所以對古代感興趣,是因為我十歲之前基本生活在古代,因為在縣城裡面,走在街上,到處都是明清建築,特別是那時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車,小孩只能步行,晚上也沒有娛樂,整個感覺和我想象的古代很像,我覺得我早期的生活裡有一部分和古代是重疊的,特別感興趣把這部分表現出來。
記者:我們通常認為文藝片是不賺錢的,但你的片子好像不但不賠本,還有很多商業合作,這是怎麼做到的?
賈樟柯:市場是多元的。我們現在談論比較多的是本土市場和院線市場,我的電影在這個市場裡能獲得的回報非常少,但是它具有的藝術價值使全世界各地的市場都有興趣來引進。所以從第一部影片《小武》到上一部《海上傳奇》,每一部平均都是超過十多個國家的銷售,這是一個全球市場的概念。同時,這類型影片自身生命力比較強,所以會是一個長期的銷售,比如國外的電視臺每到合約期滿都會來續約,《小武》在巴黎的影院還在放映。
很多人都問我,商業合作會不會影響創作的獨立性?其實很多合作都是在創作結束以後,特別是入圍三大電影節之後開始的,基本上影片完成之前創作都是獨立的。
記者:對新導演有什麼建議?
賈樟柯:這幾年我做監制,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問清楚導演,他究竟想拍一個什麼樣的電影。現在是一個價值多元的時代,有人想在藝術上有很獨特的表現,但是在市場裡不一定有很好的反應;有的人希望拍一個大眾電影。這兩種方向我都支持,希望導演能想明白,自己究竟想拍哪一種,然後就很純粹地去做,要能接受你的選擇帶來的結果。實際上兩者非常難兼顧,所謂兼顧往往都是機緣巧合。
我有一個觀點,不管拍什麼類型的影片,都跟個人的情感有關。哪怕是拍商業電影,裡面也應該有自己想表達的真摯情感。對我來說,可能會去逐漸嘗試各種類型的電影,所以我也會告訴自己,做事情要純粹一些。
記者:對於中國電影你現在最關注的問題是什麼?
賈樟柯:最關注的還是電影自身品質的問題。中國電影在商業上有很多成功的案例,但創作上的雄心在下滑,電影這種媒介的創造性在下降,同時也包括制作質量上的,這是令人擔懮的。因為任何一個行業發展,創新是最重要的動力。特別是很多在藝術創作上顯得非常保守的影片,恰恰能獲得好的商業回報,而那些有所創新的卻得不到回報,這造成了潛藏的一種惰性,這種保守的趨勢是令人懮心的。
記者:面對好萊塢的大舉進攻,本土電影應該如何應對?
賈樟柯:我覺得還在於自身創造力的提昇,能不能生產出有創造力的商業影片是核心。好萊塢電影的進入是必然趨勢,本土電影在強勢文化面前的弱勢是一個現實,只能迎接這個挑戰,不能用限制國外電影的方法或者所謂保護國產電影的方法去應對,最好的保護就是松綁和開放。其中一點就是創作自由的公平,進入中國的好萊塢電影類型非常多元,它所觸及的人性的復雜性也非常多元,社會矛盾可以揭示得非常深,性和暴力的尺度也非常寬,中國導演在這方面所受到的約束,特別是類型上的約束很多。
記者:現在中外合拍很熱,有人覺得這是老外來中國撈金,你怎麼看?
賈樟柯:中國市場潛力大,全世界資本和電影公司都感興趣,但是實際上觀望的多,真正合作的還不多。任何一個市場開放之後,電影江湖一定是魚龍混雜的,但是這個行業需要交流,未來好萊塢、歐洲的團隊都會逐漸融合進來,對提昇電影工業的水平還是有好處的。
記者:和你拍《小武》時相比,你覺得中國電影的環境有變化嗎?
賈樟柯:沒有質的改變,隨意性仍然存在。現在錢當然是越來越多,但總的來說變化不算大。某種程度上,觀眾接受的電影類型沒有更廣,我個人覺得是收窄了。過去我們除了娛樂的要求,還把電影視為比較嚴肅的文化活動,現在觀眾的需求和理解非常單一,就是娛樂。
本報記者李俐
手記
完成這次采訪之時賈樟柯不在北京,我們只能通過電話交流。電話那頭的他正在重慶探班,由他監制的《陌生》正在重慶白沙鎮拍攝。除了監督拍攝情況,他還借此機會來了趟故地重游,騎著摩托車沿著三峽從重慶一路騎到了宜昌,見到了許多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摩托車、縣城、形形色色的普通人……這些都是賈樟柯電影給我們留下的最初印象,那時的賈樟柯還是20多歲的憤青,作品裡充斥著青春期的苦悶和焦慮。如今,賈樟柯已經不再是毛頭小伙子,而是年過四十、獲獎無數的著名導演。無論是在高談闊論的電影論壇上,還是西裝革履的商業活動上,他都表現得恰到好處,有態度但不張揚,有個性但親切隨和。
他是成功的藝術家,也是成功的商人,恐怕中國的電影界還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把藝術和商業的互動玩得如此得心應手。如此看來,他的第一部商業大片《在清朝》雖然令人生疑,卻也格外令人期待。
寫給未來
希望未來,我們的社會能夠容納異己,容忍異端,我們能夠聆聽反對的聲音,理解和尊重個人的自由,並樂於去了解自己經驗之外的事物。
——賈樟柯
補白
趙濤與賈樟柯同為山西人,她是賈樟柯電影的『御用女主演』,也是他的妻子。對於丈夫她是這樣評價的——
『我從2000年拍《站臺》開始和賈樟柯合作,作為一起工作了十幾年的合作者,賈樟柯一直是我們創作團隊的精神核心,在我看來也是中國電影文化的核心精神之一。不論是拍故事片還是紀錄片、長片或是短片,他都對自己的工作有著近於苛刻的嚴要求,在創作中會不斷地自我推翻。他比較早獲得了國際性的聲譽,但他還像個剛出道的文藝青年,他懂得如何保持自由、自在。
作為他的妻子,我覺得他幾乎沒有業餘生活。他到哪裡都會有一群朋友,這些年也有很多和別人的觀點交鋒。有一次他跟我說,當整個社會偏左的時候,他會站在右的角度去反思。當整個社會偏右的時候,他會站在左的角度去反思。所以有時候大家會看到一個矛盾的賈樟柯。但對我而言不矛盾,他是站在反思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當他發現問題時,他會直率地提出來。這些年我發現他沒有個人恩怨,都是就事論事。』 J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