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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渤一邊嘶吼著『還我兒子』,一邊舉起一瓶瓶的礦泉水砸下,在紅色追光燈下,黃渤如同置身一場血雨中。
孟京輝說黃渤和袁泉的表現比他預想的不知道出色多少。
新作《活著》11月廣州上演
導演孟京輝的新作《活著》將於11月2日至4日登陸廣州友誼劇院。日前,孟京輝接受了本報的獨家采訪。20年前,餘華寫出一部『中國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小說《活著》。20年後,孟京輝為其再次賦予了血肉和骨架,將之呈現在舞臺上,兩人的合作成為圈內外近期頗受關注的戲劇事件,加上黃渤和袁泉兩位演員的搭配,創作質量能得到保證。實際上,看過系列巡演的觀眾都評價道,話劇版《活著》一直在沿著孟氏乖張的戲劇軌跡前進,不老實、不笨拙的現實主義同樣是一種先鋒姿態。對此,他本人說,『純粹的現實主義很無趣,我戲裡的人物不能低到塵埃裡,必須有光彩四溢的一瞬間。』
本報記者劉亦凡、曾俊實習生史倩雲
醞釀四年
『餘華的人生能量,就像一口深井,我們稍微一挖就有噴泉。』
從一開始,孟京輝想下手的並不是《活著》。2008年冬天,孟京輝和餘華在他們共同的意大利朋友家裡聊天。孟京輝問餘華:『能不能把《許三觀賣血記》排成話劇?』餘華回答:『可以考慮先排《活著》。』理由是『餘華認為,就目前來看,賣血的話題有點敏感,而二十年來大家對《活著》已經很能接受了』。於是,合作就這麼敲定了。其間醞釀了四年,直到2012年,他們下決心要實現這個計劃。
熟悉孟京輝的人都清楚,近些年,他利用戲劇批判現實的方式有些躲躲閃閃。面對這樣一部經典小說和張藝謀的同名電影,他也確實沒底,『有擔懮,我既沒有導歷史題材的經驗,更沒有導農村題材的經驗』。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他知道9月的首演票房在7月份一開票就全部秒殺了,『我跟黃渤和袁泉說:票都賣出去了,咱就踏踏實實做吧!』
不可否認的是,《活著》對於話劇來說命題有點沈重,但他們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狀態完成了《活著》。『《柔軟》我知道它最後會變成什麼樣,但《活著》處於一個完全自由飛翔的狀態,與其循規蹈矩,還不如我們飛得高一點。這是我孟京輝的《活著》,你們不要再用之前那些眼光來打量我了,要跟上我的節奏去走。』他買了200多本原著,演員、燈光、舞蹈等所有工作人員人手一本,還告訴大家:『不要有野心,咱們每個細小努力、倉皇掙紮、故作聰明的姿態,跟命運對我們的巨大影響力比起來微不足道。』
這樣,每個人都放松下來,讓自己隨著小說『漂移』。『這是餘華的人生能量,他都放到小說裡了,就像一口深井,我們稍微一挖就有噴泉。』孟京輝說。更奇怪的是,他眼看著黃渤和袁泉這兩位十分熟悉的演員,綻放出令他陌生的樣子,『比我預想的不知道出色多少,黃渤的表演非常豐富,甚至是游動性的。而袁泉在舞臺上話很少戲不多,但一出現就控制全場,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我覺得老天都在幫我們。所以那些壓力都徹底釋放了!』
新的解讀
『我是不能看這出戲的,一看就要流眼淚。』
原著作者餘華在小說中道出了一種陌生感,但在孟京輝看來,是一種新的解讀:『我為這次改編定了三點原則,第一,是千萬不要改動餘華的語言;第二,是所有的東西只擺出來,不做評論,更不做總結;第三,是允許互相制造障礙,舞美、音樂、表演按照正常的交叉式創作。』可觀眾仍然非常好奇,孟京輝會如何用他的方式來展現死亡以及死亡給活著的人留下的生存命題。這一次,幕後的孟京輝雖然姿態仍舊張狂,張狂中有著對於原著最大限度的尊重,但內心卻一定內斂,有著對境遇極為冷靜的停頓思索。『「活著」是個進行時,而非過去時,每個人都可以是福貴,也都可以是家珍。』與之前所有的版本不同,福貴身邊的十個親人十次死亡全部忠實呈現,殘忍到他自己也不敢看,『我是不能看這出戲的,一看就要流眼淚』。
9月4日首演時,福貴的兒子有慶死的那一場戲,黃渤一邊嘶吼著『還我兒子』,一邊舉起一瓶瓶的礦泉水砸下,水花四濺,在紅色追光燈下,黃渤如同置身一場血雨中。僅僅這個場景,就持續了大概4分鍾。有觀眾覺得這段時間太長。孟京輝稱,『這屬於不了解我,了解我的人會覺得砸的時間還不夠,還應該多個兩三分鍾呢。』不怕觀眾看得尷尬嗎?『不怕,要的就是尷尬,越尷尬越好。這種機械重復漫長的發泄方式,一開始讓觀眾震驚、有感觸,慢慢地開始麻木,最後再從麻木回到話劇本身。這正是我想要的生命力量。』
結束之後,孟京輝跟所有演員說的第一句話是:『今天演得挺好,以後不要比今天演得更好,夠了。我們所有的力度、速度、溫度全都有了,不用再加勁,那樣反而更容易失去了某種質感。』
黑色幽默
『即使心懷悲傷,身處苦難,也依然保持一種昂揚。』
即使翻過苦難前面依然是苦難,也還是要『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著』——在《活著》自序裡,餘華寫道。但孟京輝認為,原著裡的那些死亡和悲劇,沒有另一樣東西重要,那就是幽默感。『餘華的小說本身特逗,比如福貴騎在胖妓女身上滿街跑。小說中太多幽默了,很難直接放入話劇,但是我不想放棄這麼美好的一個特質。』
更絕妙的在於,話劇裡,黃渤自己設計的一個細節閃閃發光。福貴假裝要給傻子演示月亮的變化,把餅從傻子手裡要過來,咬一口,給傻子看:『這就是初八的月亮』;再咬一口,對傻子說:『瞧,初一的月亮』;最後一口把餅全吃進肚子,朝傻子攤攤手:『你看,天狗把月亮給吞了』。傻子看餅沒了,纔反應過來,嗚嗚哭著走開……
對於家珍,話劇明顯賦予其更多的光亮感,這在餘華的原著裡是找不到的。女兒鳳霞要出嫁時,她竟然在孤獨的角落裡唱起了《貴妃醉酒》,讓觀眾覺得美得暈乎,這也無疑是孟京輝自己對人物所加的闡釋。因為,純粹的現實主義讓他覺得無趣,他太喜歡這種漂浮的美感,不捨得也不要讓自己戲中的人物低到塵埃裡,總是想方設法要給戲中人一個光華四溢的瞬間。『我要的是一種昂揚,即使心懷悲傷,身處苦難,也依然保持的一種昂揚。這就是「活著」』。
而老兵老全之死,則不啻為徹底的黑色幽默。劇中,老全正說著『只要我不想死,就死不了』,忽然被子彈當胸打過,用死亡印證了之前他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句話:『誰也跑不掉。』對此,孟京輝解釋說:『在改編中我們有意識地放大了這句話,因為我們覺得話劇《活著》想說的其實就是這樣一個「誰也跑不掉」的預言。老全的這句話就像一個詛咒,在福貴、家珍、有慶、龍二頭上,也在我們每一個人頭上旋轉。』
反響熱烈
『歸功於原著的力量,也歸功於演員的精彩表演。』
盡管是如此地忠實原著,但孟京輝還是忍痛割愛了許多他認為特別好玩的東西。『災荒一段,我給舞臺裝了一道道溝,讓演員們變成小田鼠,但是因為類似的東西太多,於是刪掉了很多。還有原著中完全以福貴為主的敘述方式,我改成了福貴、家珍和鳳霞三個人進行電影般的跳躍式敘述。』實際上,也只有個別場景裡服裝做了『現實主義』的還原,比如黃渤和袁泉在大煉鋼年代跳邁克爾·傑克遜的僵屍舞。『我覺得挺帶勁的,可以讓你更多地把目光集中在福貴這個人身上,在中國人的歷史觀裡,都是宏大敘事和人文關懷,但是具體落實到一個人的心靈史,《活著》是一個極其例外和准確的例子。所以我們這次包括很多灰色歷史的敘述和展示都是個人化的,沒那麼拘泥。』
對於觀眾的反饋,孟京輝卻感到有點意外,『坦白講,我也沒想到有這樣的反響,這事到現在來講還挺興奮的。怎麼過來的?不知道。怎麼從小說讀著,然後舞臺美術音樂進入?我說不上來。最後就過來了,觀眾就有掌聲了,自己忽然發現,原來就是這樣了。這是臺上臺下一個不用言說的互動,歸功於原著的力量,也歸功於演員的精彩表演。』因此,他說原本計劃中的排演《兄弟》和《許三觀賣血記》有可能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