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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女子無纔便是德,做纔女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遠不如纔子們來得瀟灑。因此,纔女的一生,總是比平常女性多一些這樣或那樣的遺憾。她們大多繞不開一個『情』字,為情所困,為情所傷。清代徽州著名女詞人吳藻就是這樣的纔女代表。
纔女遇到商人
吳藻(1799—1862),字苹香,自號玉岑子,安徽黟縣人,父親是一位大絲綢商,家道殷實。徽商都十分重視子女的文化教育,所以從很小的時候起,吳藻就和姐妹們一起,接受全面、規范的閨中教育。吳藻天分極高,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尤工詞曲,從她的一闋《如夢令》中便可看出:『燕子未隨春去,飛入繡簾深處,軟語話多時,莫是要和儂住?延佇,延佇,含笑回它:不許!』
少女的嬌瞋與可愛呼之欲出,可見吳藻早年就具有出色的文纔,而且又是出名的美女,再加上優裕的家境,所以,婚姻的事就很難辦了。實際上,自吳藻十五六歲時起,到吳家來說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兒,但吳家是生意人,交際圈子裡除了商人還是商人。而這些人,吳藻一個也看不上眼。
一轉眼,吳藻已經22歲了,再也拖不起了。苦苦尋覓了這麼多年,還是逃不掉做一個商人婦的命。於是,她認命了。她的父母替她物色了一位姓黃的大商人。
當纔女遇到商人,一個是柔情似水,一個是不諳風情,縱使你有愛,又有什麼用呢?這位黃先生一心沈湎於經營,沒什麼文化,對詩詞文章也沒有任何興趣。所以,婚後,當吳藻滿懷興致地將自己新填的詞拿給丈夫看時,丈夫一邊說好,一邊打起了呼嚕。
好在黃先生對吳藻還是百般寵愛,專門為吳藻布置了一間雅致的書房。吳藻天天呆在書房裡,編織她的閑愁。她在《祝英臺近》中寫道:『曲欄低,深院鎖,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已覺此身墮。』盡管生活優裕,丈夫關愛,可吳藻還是有一種墜落在塵世裡的感覺。她不甘心做一只籠中的金絲鳥,她要飛翔。
勇敢走出家門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勇敢地走出家門。不是逃亡,而是去赴男人們的酒會。
吳藻的詞作在當時的文人纔子當中流傳開來之後,他們對她的纔華深表贊嘆,但對這位年輕的纔女均無緣一見。隨著吳藻聲名日盛,一些比較大膽的文人,開始邀請吳藻去參加一些詩文酒會。所謂纔女,不僅要有纔,還要有過人的膽識,敢於向固有的規則挑戰。吳藻就是一個不拘封建禮節的人,好在她的丈夫比較開明。得到了丈夫的同意,吳藻欣然前往,如魚得水,同文人們詩酒唱和,纔情迸發,被譽為『當朝的柳永』。
吳藻似乎在交際活動中找到了自我,性情又變得活躍、開朗起來,她經常在夜深人靜時帶醉而歸。丈夫雖然沒有責怪她,但作為一個女人,經常參加男人們的活動畢竟有諸多不便,也容易遭人閑話。於是,吳藻乾脆女扮男裝,可以更加方便、自由地出入酒樓茶館。
從此,吳藻成了一個『公子哥』。她舉止文雅,風度翩翩,滿腹詩書,簡直可以以假亂真。一次,吳藻隨一幫文人到青樓中去玩,一個姓林的歌妓竟對她情有獨鍾,愛上了她。吳藻也乾脆逢場作戲,與林姑娘眉目傳情,一副戀人模樣。
值得一提的是,吳藻前往蘇州拜見陳文述的那次出游。陳文述是嘉慶舉人,家中建了座碧城仙館,像袁枚那樣收了一大幫女弟子,終日裡吟詩唱詞,打算重振閨秀文學,影響很大。而陳文述對吳藻評價很高,認為她是弟子中的第一人。
劇作引起轟動
吳藻在20歲時,以雜劇《喬影》而聞名大江南北。
《喬影》充分展現了她的人生理想和心靈軌跡。劇作情節很簡單,但是表達的思想內容很復雜。全劇只有一幕,寫東晉有『詠絮之纔』的纔女謝道韞,改作男兒裝,在書齋展玩自繪的男裝小影。謝道韞在這幅題為《飲酒讀騷圖》的小影前對酒抒情,感嘆自己因性別所限,平生抱負不得施展,天地之大,只有這幅小影是自己平生的『第一知己』。
在古代,『學成文武藝,售與帝王家』是男人們的事,女人連資格也沒有。她塑造的女扮男裝的謝道韞這一形象,僭越了當時社會中的性別界限,背離了傳統文化中的女子形象,強烈地表達了參與社會生活的願望,表現了朦朧的女性解放意識,代表了廣大女性的心聲。
在這套曲子中,一氣十個排比句以及一連串典故,以王子喬、李白、韓愈、劉禹錫等歷史上著名的豪放灑脫文士自喻,氣勢磅礡,表現出一種與男兒共比肩的自信和自豪。該劇以酣暢淋漓的筆墨、奔放豪邁的感情抒寫人間不平,代表了受壓抑的廣大女性的心聲,在當時的文壇引起了轟動。道光五年的秋天,《喬影》在上海廣場演出,感動了無數觀眾。
吳藻認為,造成她一生不幸的原因就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她向往男性生活,希望像他們那樣自由地參與社會生活,建功立業。她渴望像蘇軾那樣,以銅琵琶、鐵綽板來放歌人生;她要仿效屈原問天,問女性何以命途多舛。
寂寞如夜漫長
可女扮男裝、飲酒讀騷的生活很快就結束了。婚後數年,丈夫不幸染病去世,吳藻傷心至極,盡管丈夫不能與她『婦唱夫隨』,但畢竟十分寵愛自己,也留下了那些詩酒唱酬的美好回憶。
吳藻的老師陳文述勸其修道,並贈以法名『來鶴』。在老師的鼓勵下,吳藻告別了以往的生活,決定一心學佛參禪。從此,纔三十餘歲的吳藻移居嘉興南湖,築『香南雪北廬』,與古城野水為伴,歸於那種青燈古佛的境界。
『人到傷心纔學佛』,吳藻是一個熱愛生活和對生活充滿激情的人,學佛,對她來說,是對現實的徹底失望,是完完全全地關閉自己。早年激情飛揚、詩酒唱酬的名士生涯,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她給自己的人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帶著傷心和孤寒,從熱鬧的現場,絕望地走開。
她在屬於男人們的世界裡走過一遭,反抗過,並發出了自己的呼聲。『英雄原無別兒女』,振聾發聵,是對女性命運的強烈控訴,可這又能怎樣呢?『嘆千秋、收場一例,淚皆成血』,花的收場是落紅,紅顏的收場是淚和血。
隱居在人跡稀疏的南湖邊,一切都平靜了,相伴的只有房前屋後的梅花。在吳藻的詞作中,梅花意象的出現非常頻繁,特別是在她的後期作品中。在《浣溪沙·周暖姝夫人修梅小影》中,她寫道:『修到今生並蒂蓮,前生明月十月圓。梅花如雪悟香禪。』一方面對周暖姝夫人的修梅境界表示贊嘆、羡慕,同時,也表示自己『梅花如雪悟香禪』的決心與追求。
在人跡罕至的南湖邊,在如雪的梅林裡,一位纖弱的女子,人比黃花瘦。她一路低吟淺嘆,再也沒有人聽到了,也無需別人聽到,她,活在自己的寂寞裡。『一卷《離騷》一卷經,十年心事十年燈,芭蕉葉上幾秋聲。欲哭不成還強笑,諱愁無奈學忘情,誤人猶是說聰明。』(《浣溪沙》)
十年過去了,還有多少個十年呢,『欲哭不成還強笑』,隱居的日子苦不堪言。況且,她還曾是一個喜歡熱鬧和交游的人。
□謝思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