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尤澤勇我有幸見過鄉賢汪曾祺先生三次。第一次是1981年10月汪老闊別多年後首次回故鄉。雖是第一次見面,感覺卻不陌生,說着深厚高郵腔的“官話”,就像我們身邊一個普通老鄉。那次在高郵的短暫時間安排了許多活動,他還給縣委縣政府“兩辦”祕書開了一次寫作課。開場就講祕書在古代稱“幕僚”,就是站在大帳兩邊的人。風趣、直白,由開場直到結束。他說寫作要“袖手於前,疾書於後”,寫之前要想仔細,想透徹,不要急於動手,寫起來則要一氣呵成。這一說法,讓許多人受益多多。
10年後的秋天,汪老攜夫人還鄉,比前兩次風光得多,也忙碌得多。我有幸陪他吃了一次飯,在新建的北海飯店。汪的老家離飯店不遠,對家鄉變化很是感奮,特題詩一首:“家近傅公橋,末聞有北海。突兀見此屋,遠視東塔矮。開軒揖嘉賓,風月何須買。翠釜羅鯿白,金盤進紫蟹。酒酣掛帆去,珠湖雲靉靉。”汪老讚美家鄉從來是不吝嗇的。飯店後來將汪老的題詩製成摺扇,成了珍貴禮品。席間有人代我向汪老索字;要汪老字的人很多,我以爲說說也就算了。誰知不幾天,汪老託人捎帶給我。“求實”二字,豎幅、小篆,擡頭落款一應俱全,下鈐大大的名章。汪老很少寫小篆。
第三次是1994年夏季在北京。汪老應邀參加家鄉在北京舉辦的經貿洽談會。會後用餐時,汪老有說有笑,顯得很活躍,談吃,談高郵是他的強項。飯後,老人面色酡然,步履踉蹌,並沒有急於離開,主動與散於各處的熟人和工作人員——老人幾次回過家鄉,已是有些朋友和熟人了——打招呼。有人拉他爲題字留念,他欣然應從,不擺名人架子。一個同事想請汪老寫幅字又有顧慮,我在一旁攛掇。汪老仰着臉,眯縫着眼睛,邊想邊說:“寫什麼呢?”我靈機一動,說:“就寫《我的家鄉在高郵》。”《我的家鄉在高郵》是汪老寫家鄉風物人情的詩,深得家鄉人的喜愛。汪老說:“怕記不全呢。”旁邊人說:“我們都記得。”
汪老一高興,說:“好,就寫它。”便一邊計算字數一邊折起紙來,很是認真。旁邊馬上圍起一圈人,大家凝神屏息,看着清癯秀麗的“汪體”在紙面流淌,那也是汪老對家鄉,對鄉親的滿腔深情在流淌:“我的家鄉在高郵,風吹湖水浪悠悠。岸上栽的是垂楊柳,樹下臥的是黑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