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沈嘉祿天高雲淡的仲秋時節,我們結伴向着吳江七都驅車而去,不一會,太湖便向我們敞開寬闊的胸懷,以煙波浩渺、白帆點點的歷史場景對應滄海明珠的千年想象。這一刻,似曾相識的感覺被瞬間激活,天真的幼年,好奇的童年,孟浪的少年和多愁善感的青年,都彷彿在落英繽紛的沙渚流連忘返,留下尚可辨認的足跡。默默結子的蓮蓬,急欲“掛霜”的蘆葦,還有淺灘深處隱藏的“大澤菰蒲”,都是對遊子歸依的慈愛饋贈。
吳江的朋友老徐早在路口等候我們,路上據他介紹,七都與鬆陵、盛澤、同裏、震澤、黎裏、平望、蘆墟、桃源、橫扇等十個鎮,都屬吳江所治。
“七都這個名字大概有點來頭,那麼有沒有八都九都?”我問。老徐回答:“據老一輩人說,宋代沿太湖岸線駐紮水軍,以‘都’爲一個軍事單位。從一都算起,一直到十都。後來幾經改編,比如八都成了震澤,五都成了廟港,以都命名只剩一個七都了。不過當地有句俗話:七都八都,銅鈿最多,這大概不是空穴來風吧,此地依傍太湖,土地肥沃,氣候宜人,穀物蔬果與湖鮮一年四季不缺,是典型的魚米之鄉。”
其實,不光我這個“上海寧”對七都陌生,就連“江蘇寧”葉兆言也近在眼前不識君啊。今年六月份他在新民晚報“夜光杯”上有一篇文章檢討了自己對七都的怠慢。不過他話鋒一轉又責怪起人家來:“七都人很驕傲、太自信,他們似乎不太相信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地名……太湖美,美在太湖水,七都有綿延二十三公里的湖岸線,對於一個富庶的江南小鎮來說,二十三公里足夠漫長,已有太多的水上文章可以做。”
所謂“水上文章”,我的理解就是湖鮮吧。這裏有赫赫有名的“太湖三白”,還有野生的黃鱔、河鰻、甲魚。果蔬則有枇杷、楊梅、水蜜桃、蜜桔、芡實(俗名也可愛:雞頭米)、紅菱、塘藕、茭白(讓張翰動了歸隱之心的“菰”),且慢,怎麼能冷落了太湖蟹?這廝近來欲與陽澄湖蟹大PK啊!而太湖蟹最適宜的產地就在吳江。若嚴格界定,就在七都。
今天的七都鎮,包含了過去的廟港鎮。原廟港鎮鎮政府所在地現在成了社區活動中心,建築雖顯陳舊,但院子裏綠樹成蔭,花香襲人,老徐請我們在那裏吃飯,好廚師在竈臺邊忙碌,好食材也洗乾淨了。
太湖蟹當然膏肥黃滿,“三白”雖然不是當令,但因爲剛剛出水,自然也鎮得住人,但予我最深的印象,居然是兩樣蔬菜。一種是青菜,身材瘦小,梗細葉薄,俗名“香青菜”,用初榨菜油旺火煸炒,上桌時香氣飄散,一筷入口,卡卡作響,生脆鮮嫩。香青菜又切作細末,加鹹肉丁燒菜飯,粒粒分明有彈性,每人一小碗,我吃了個碗底朝天。臨走時看到還有大半瓷盆,很想打包的,但不好意思說出來。
老徐說:下次來,我請你吃鐵板青菜。七都鎮上有一酒家,當着食客面用鐵板烹治,吃口更加爽脆。
香青菜唯七都纔有,菜籽拿到別處種就相去甚遠。當地農民在太湖邊鬆軟肥沃的湖灘泥上種,每天接受湖水漲落的浸潤,故而能鎖住菜梗的含水量。“廟港賣蟹的人,碰到熟客纔會送一筐香青菜給他,光買香青菜是不肯的。”
這個香青菜真牛!
還有一種菜也牛:大頭菜。此物與雲南玫瑰大頭菜不一樣,收穫後橫開數刀暴曬數日,加大顆粒鹽擦勻,再裝入甏內壓緊,上鋪幾層菜葉,甏口泥封,一個月後倒置於牆角慢慢滲水。明年入春後開甏,滿屋飄香。大頭菜呈深褐色,表皮略皺,切細絲與肉絲略炒,誠爲送飯妙品。也可沸水汆湯,再投幾枚青蝦,滾鍋即可裝碗,鮮美至極!
飯後老徐領我們去廚房,每人帶幾枚回家。正在裝袋時,外面來了幾個美眉,不由分說地抓了幾枚就逃,邊逃邊笑:“今天收穫太大了!”
當地人還稀罕此物?老徐眉毛一揚:那是,當地人也不是輕易能吃到這個大頭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