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生命留不住,就像青春不永駐一樣。爺爺的生命沒有出現我們期望的那般奇蹟,他的生命沒有在我們的祝福裏繼續延長。最終,他還是在老家的天空下結束了平凡的生命歷程。
爺爺是黃土地的兒女,他在黃土上勞動一生,最後回到黃土裏去。爺爺是莊稼的後代,他在五穀的陪伴裏辛苦一生,最後葬在麥田裏。
黃土是博大寬容的,無論善與惡,最終收容了所有的人。莊稼是和藹可親的,無論美與醜,最終養活了所有的人。我的爺爺有着黃土一樣的性格,更有着莊稼一樣的脾性。他的一生都在書寫着和黃土地一樣的平凡和善良。
我一直不願意相信,我的爺爺就這樣去了另一個世界。神思恍惚,淚光閃閃,我似乎在昨天還看到爺爺矯健的身影,還隨處聽得到他的談笑風生。可是,就像一陣風颳走了剛停下腳步的塵土,就像一陣雨淋溼了還沒來得及喘息的黃葉。就在我還沒有緩過神來,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的時候,他悄然轉過身離開了我們。我知道,這是永別。
我讓思緒行走在爺爺生活了一輩子的這個村莊,我一步步丈量着爺爺的汗水和淚光,那不同年代裏的悲歡離合在我的眼前浮現。我把記憶停留在爺爺勞作了一生的這片黃土地,那繁衍生息養活了一輩又一輩子孫的莊稼在朝我們微笑。我,輕輕撥開爺爺講述裏的那座老屋,悄悄尋找爺爺種下的那棵棗樹,還有一串串關於爺爺的過往故事和人生歷程。我知道,關於爺爺的歷史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在爺爺的人生字典裏,他平生只知道勞動。繁重的勞動使他累彎了腰,歲月的風雨把他雕琢成瘦弱的風景。他從十三歲開始就成了孤兒,一個人爲活命而走南闖北,吃過百家飯穿過百家衣,給地主幹過活在工地上打過工做過小買賣,更多的還是本分地在黃土地上耕作了幾十個春秋。他在年輕時爲活命在地主的田地裏賣命,他在新中國成立後爲養活兒女而辛苦,直到暮年他還在爲一種操守而勞作。
爺爺的一生不知創造了多少財富,自己卻捨不得亂花一分錢,他爲子女爲兒孫們的幸福而不辭勞苦地積攢着,他說這是一種踏實的幸福。爺爺一輩子不識得任何字,但他顯然沒有遺憾過,因爲他勞動過,因此而填補了一切缺憾,因爲他認爲做好人便是這輩子最大的學問。
我深深地知道,年少時的爺爺堅毅勇敢,他在兵荒馬亂裏逃荒要飯,在歷史洪流裏握緊命運,他留給我們的是結結實實的挺拔的身影;我深深地知道,苦命的爺爺一生都在勞作裏尋找夢想,在黃土地的壟溝上播種希望,他留給後代的是一串串堅實的腳印。他的一生是普通中國人平凡的一生,他的歷史也是黃土地默默無聞的歷史。
此刻的窗外,雪花飛舞。遙想在幾百公里外那個小得可憐的村莊,那個有着幾十戶鄉村人家散落的屬於爺爺的村莊,雪花也在無聲地落下。大雪像白紙上的文字和轉動在喉結裏的言語一樣,訴說着我們對爺爺的無限思念和依戀。他是一位飽經風霜閱盡人間萬象的老者,在生命的終點,他靜靜躺在村後的田野裏,在星星點點的雪花映襯下,安詳地守候着祖祖輩輩的黃土地。
哭也徒然,哀也無助。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力。即便是我們的親人,即便是我們的留戀,沒有永恆。如今,他使用過的草帽、鐵鍬、鐮刀還在那裏,那就是他這輩子書寫下的文字;現在,他打理過的麥垛、柴堆、秫秸還在那裏,那就是他對親人最後的問候。
那片黃土地,永遠屬於我的爺爺和奶奶。那片黃土地,我們每年都會來看望你們,不管天涯海角,何時何地!
文/豫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