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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上你,難上難;你趕上我,卻不難!”這是多年以前,每每聽到、看到母親有一些粗俗言行舉止後,我在旁邊糾正或者指責時,她必須要說的一句話。那時的母親,不過也就四十多歲的樣子吧。說實話,在上安那樣的小山村,母親算得上是個文化人。母親未出嫁前,在自己村子裏的私人學校當過老師,後來又到衛校學習臨牀知識,畢業後,她混得最好時,還在鄉衛生所當過所長呢!按理說,母親的談吐裝扮都應該很優雅得體。可我一直想不明白,才四十多歲的母親,怎麼老會在我們面前表現出些讓人看不慣的言行舉止呢?這個答案,直到今天,我才找到。因爲,才三十出頭的我,卻慢慢發現自己已有了母親當年粗俗言行舉止的跡象——
幹活流汗時,不再像年輕的時候,丟下手上的活,去找塊柔軟乾淨的布、紙巾什麼的擦拭汗水,而是臉朝左或朝右,用左肩或右肩的衣服擦汗水。之所以這樣,是怕正在進行的活兒丟下後,會慢慢在明天搓成繩索;在廚房忙碌,被煙熏火燎逼出的眼淚,或湊來趕熱鬧的鼻涕不經意間流出時,不再像年輕的時候,信手拿出白手絹來招待,而是隨手撩起身上的髒圍裙、手臂上套的護袖來對付,怕自己多餘的動作會讓火上的鍋焦煳,之後,一家人就會吃到難以下嚥的飯菜;吃飯時,再也不遵循“女人吃飯似數”的原則,而是狼吞虎嚥以讓節約出來的時間來監督、輔助孩子進餐;坐姿,不再是“臀部只坐椅面的三分之二”,而是,慵懶地半躺半坐着;睡姿,再也找不到“小鳥依人”般的蛛絲馬跡,而是隨着性子四仰八叉;笑,不再是笑不露齒,而是無所顧忌地齜牙咧嘴;打哈欠,不再是無一例外地都用手掩捂遮擋,而是隻圖暢快張口就來;說話,會蹦出以爲別人聽不懂的帶粗字的方言;眼睛,巴滿眼屎敢面對面與別人說話;頭髮,蓬鬆無型也敢上街賣菜;上身的衣服,釦子會扣錯;下身的褲子,拉鍊會在不知不覺中滑開……在我身上,竟然出了這樣的糗事:大清早的,有人敲門來家中買大米,聽到喊聲,我匆匆忙忙趿着雙拖鞋從房間跑出去。在與人家交流的時候,我老是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等到收了錢,那人離開後,我回到房間換鞋,才悚然發現自己竟然穿了一雙不同色,不同款式,不同大小的拖鞋!
這就是當前我這個正處於圍城中的女人形象,在我身上,似乎找不到了一丁點細節之美!曾經在《基礎護理學》中學到的關於儀態的那些標準“相” ,在我身上,已逃之夭夭,最後就會蕩然無存!
記得,還待字閨中的時候,村中先嫁來的鄰家媳婦會嘲諷後嫁的年輕媳婦:“某某人,剛來村中相親時,她隨時隨地耍着蘭花指拿捏着一塊白手絹,笑時,用手絹擋着嘴,還翹着小拇指把頭髮捋往耳後,走路也是小碎步。”總之,鄰家婦女描述的某某人的言行舉止,就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你看,現在,她什麼樣子?現在的她比誰都魯邋!褲襠綻線了,她都不縫一下,任由風自由穿行其中!”
這就是時間的功效,瑣碎生活的殺傷力!時間的功效,不光在於,能培植造就一個人,還在於,能讓一個人身上的優雅細胞慢慢損兵折將,直至消失殆盡!瑣碎生活的殺傷力,不光在於,能把一個人的激情,理想磨滅摧毀,還在於,能耗盡一個人與生俱來及後天一小段時間裏培養出來的中聽中看的優雅言行舉止!
未踏進婚姻這座圍城前,愛疏擺閒談的母親會經常問我們:一個已婚且帶有小孩的婦女,在進餐中遇到同時出現的以下情況時——辣子辣,飯又燙,娃兒哭,小便脹,應該怎麼辦?母親說完後,我們就傻不拉嘰地笑,笑後就只把這個問題當作問題罷了,根本也沒辦法結合實際去考慮!後來,直到結婚生子後,終於漸漸明白了,在瑣碎生活中面對貌似棘手的問題時,沒辦法優雅地應對時,就得粗俗!
昨天,又一次看到,年近六十的婆婆,在忙碌中被我喚來吃飯時,沒有洗手就去摸碗筷,她在吃完一碗飯後,在去舀飯的途中擤鼻涕,而後又用髒手去摸盛飯的勺子。要是在兩年前,看到老人這樣的舉動,我會像多年前糾正指責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地厲聲怒斥婆婆;這次之前,我會在一家人開飯前,故意擡高聲腔讓兒子去洗手,意在委婉地提醒家中的老人也去洗手後再吃飯。可這次,親眼目睹了婆婆的這一系列舉動後,我只字不提,而是不動聲色地繼續吃飯。我在內心對自己說:寬容原諒老人吧,就相當於,提前寬容原諒多年後已無優雅可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