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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住在東部。西部幾乎成了荒涼的代名詞。比如中國的西部,美國的西部,等等。所謂的西部,不是真正的荒涼,而是另一種意義的富有。不是不可以去那裏,而是故意給自己留的空間。
大連也有西部。那裏有成片的山嶺,山嶺上有成片的樹木,樹木的陰下,是一座四季有水的湖。事實上,它過去一直叫西山水庫,最近改叫了西山湖。百多年來,這些山,這些樹,這個水庫,就像一葉巨大的肺,讓大連呼吸流暢,面色紅潤,保持着令人羨慕的年輕態,也讓大連的西部有別於其他地方的西部。中國的西部,美國的西部,想起來就會覺得口乾舌燥,大連的西部卻充滿了水分,而且沒有灰塵。在這裏不是吃苦,而是奢享它那潮溼的詩意。
我曾經想,大連千萬不要去驚擾自己的西部,哪怕讓它質本潔來還潔去,只需要它不斷地生出遠古一樣的清風,溫存地吹拂着東部就可以了。
然而,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現在的中國,包括現在的大連,想留住這樣的地方,讓它永遠美如處子,可能比留住白天或一個人的年齡還難。
賈平凹寫過《懷念狼》,這本書我沒有讀過,我想是寫人與狼的故事吧?過去是人怕見到狼,現在是狼怕見到人。許多舊有的東西都被修改了,顛覆了。前不久,與詩人朋友們一起去了西山湖。組織這次活動的皓子約我寫點東西,就想偷懶模仿一下老賈,懷念一下湖。因爲總有一天,湖也會像狼一樣稀少。
這次看到西山湖,我沒有半點吃驚,也沒有什麼意料之外。大連的西部是變了,但它畢竟沒有東部變得那麼快。這裏曾是城市的水源地,如今是家門口的風景,許多高尚社區建在上風上水的半山腰,每一扇窗子如攝影機鏡頭一樣對準了湖心。那點可憐的水,不知被這些貪婪的目光灼痛了沒有。當然,把房子設計在這裏也沒有錯,人與自然就應該是這樣一種格局,或者說,就應該是這樣一種距離,就像朱熹寫的那首詩:
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哪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
真喜歡唐詩宋詞裏的景緻,真羨慕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坐在屋裏寫《觀書有感》,只是想打一個比方,卻隨手拈來了屋外的雲和水。與朱熹心有靈犀的高人還有許多。比如“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比如“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並不是紙上的圖畫,而是地上的風月。一千多年前,正是它們的存在,讓這個世界有了王維和柳宗元,讓中國文學史有了空前絕後的八大家。可是,這樣的山水和閒情,如今已經絕版了。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是中國自古就有的傳統。從這個意義上說,今天的人花錢買一個臨水而居的家園,也無可厚非。我只是想善意地提醒一下,要想讓西山湖永遠清澈,永不枯竭,那就別在湖邊建太多的房子,住太多的人。否則,曾經活着的水,就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突然蒸發。到那個時候,湖或許真的就成了一種懷念。
不過,那天在西山湖邊,我獲得了一本關於湖的書。在文字上,編者大量地引用了《瓦爾登湖》裏的章節,在圖片上,幾乎把全世界最美的湖都搜來了。這本書明明是爲一個房地產項目做的商業策劃,書裏的文字卻像被湖水洗過了,沒有一點商業氣息,這讓我感到了巨大的安慰。但願西山湖也能像這本書裏的湖,永遠不改初顏,永遠被別人描述,永遠被別人嚮往。這樣的話,大連的西部可能就永遠地潮溼着,而不會變得面目全非,成爲被懷念的風景。
留住了西部,就留住了唐詩宋詞。留住了西部,就留住了未來。而未來是我們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