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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看報紙,一條消息跳入我的眼中:消息說,10月6日晚,古箏大師楊秀明來到天津大劇院,帶來了“漁舟唱晚——潮汕古箏大師楊秀明音樂會”,清朗恬淡,光明透徹的古箏聲清麗脫俗,令全市民樂愛好者大飽耳福。
楊先生到天津來了。
這使我憶起二十多年前的一次邂逅與聆聽。那也是個秋夜。我的一篇《秋夜聽古箏》的小文記錄了那天的情景:
一個深秋的傍晚,我到前海西街曾是王爺起居的宅院中,探訪柯文輝先生,柯先生在美術界赫赫有名,然是中國話劇研究所的一員。當時,他暫住在藝術研究院的一間辦公室裏——依臨王府大屋下搭建的一間小房。
秋日很短。很快,窗外已是濃濃墨色。在談過一些藝術話題之後,柯先生忽然對我和來看他的兩個學生說,今晚,我要帶你們去聽古箏。當他說出楊秀明的名字,我立刻記起了音樂研究所的田青曾對我講起的一位音樂界的神祕人物,癡古箏如命,造詣精深,然無妻無嗣,無職業。
晚上9點,秋風瑟瑟,柯先生帶我們走向庭院的深處。也是一間簡易小房,門開,精瘦不高的楊先生迎我們進屋。屋內,一隻躍動的燭光,映着四壁的水墨丹青。小屋裝下五人,一時間顯得充盈和溫暖。電線壞了,只好蠟燭照明。在微明的光線中,一架古箏臥在木質的單人牀上,主人簡陋、清貧的生活環境,更顯出這古樂器高貴、華麗的氣質。楊先生說,歡迎。看上去,他有五十來歲。坐定,秀明先生似屏住氣息,在弦之前方空撥數下,發出幽谷之聲,頓將我們引入一個超凡的天地。實在說,我視音樂爲最玄祕的語言,從未特別留意過從戰國先祖時即流行於世的箏樂器,更勿說與古箏捱得這麼近,親聆一位國寶級演奏家的演奏。淙淙、錚錚,徐緩、疾急,泣之、訴之……魂魄如逸體外,飄遊在無垠的山林,寂穆的古寺,聽溪水,沐晚雨,古韻悠悠,情惹神牽,俗念頓走。開始極怕自己睏倦,因我是乘早6點的火車到北京的,然而“如聽仙樂耳暫明”,反神清氣爽,美感之至。曲終,人未回凡間。良久,柯先生雙手相拱,以致謝意。楊先生也揚起頭來,用我半懂的潮州普通話說,這是緣分,今宵不會再來。柯先生對我們說,先生是虔誠的佛教徒,他視音樂如生命。在他看來,音樂即是生命的本體。又說,我們只有在這坐着,可保持心靈片刻的純淨。楊先生微笑不做聲,看得出,柯楊二先生是知音。我問楊先生剛彈奏的是什麼曲目,先生答,即興而奏。20分鐘的信手之作,那精湛的技藝,高深的語言,當蘊藉着他的獨特身世和情懷。
這是一個有仙樂的夜晚。
辭別楊先生的小屋,柯先生介紹說,飲譽樂壇的古箏高手林玲是他的學生。但較之老師,學生還是鸚鵡學舌。而老師沒有職業,比鄰藝術研究院的中國音樂學院借他來教授學生,他即在這裏租一間小屋,修煉藝術(古箏和國畫)。他每月靠侄子寄幾十元錢度日,常吃烤饅頭片……
許是剛剛離開那間有燭火的小屋,覺得這夜晚較來時更冷了。
記得我曾供職的《藝術家》雜誌創刊時,評選當年度文藝界的十大神祕人物,如今的著名音樂學者田青當年是我刊的作者,他曾向我推薦說音樂界有一個當之無愧的“神祕人物”叫楊秀明。那一年的創刊號確刊出十大神祕人物,楊先生是否在列已記不準了。二十多年間,天下已發生太大變化,楊秀明大師想必已從那間昏暗的小屋搬出,生活應該有所改善了吧。當今,“國學”弘揚,原生態、非物質文化遺產熱門化,楊大師的弟子已有林玲其後的一長串名字,讓人感到楊大師到我們天津新落成的大劇院舉辦音樂會是必然之事。只是先生當年說“今宵不會再來”,確也。那個秋夜,那間小屋,那繞樑的仙樂,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