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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定順/重慶渝北區
補鍋匠神情莊重地重複着以上動作,一勺勺鐵水被他舀出來補在敲開的缺口上,那樣子不像是在補鍋,像是在完成一幅傑作……
歲月沖淡許多記憶,卻難以抹去鄉村補鍋匠的影子。
“補鍋也,補鍋———”悠長而有穿透力的吆喝聲響徹在原野上,爲寧靜的鄉村塗上一抹看不見的亮色。
聽到吆喝聲,不甘寂寞的小娃兒趕緊跑出門去,翹首迎接補鍋匠的到來。
補鍋匠擔着挑子由遠而近,腦殼上戴一頂破藍布帽子,站在村頭繼續吆喝,惹得雞鳴狗吠。
要補鍋的人家出來一聲招呼,補鍋匠就走進院壩放下挑子,不慌不忙裹一支葉子菸抽起來。
煙癮過足,要補的鍋陸續擺在補鍋匠面前。他抖了煙鍋巴,把煙桿斜插在腰桿上,端起鍋對着光線看,像獵人在搜尋獵物。找到裂紋處,把鍋反扣在砧子上,拿一把尖錘沿着裂紋敲打,墨一樣的鍋煙灰很快沾滿補鍋匠粗糙的雙手。
以前的鍋是生鐵倒的,一敲就碎。補鍋匠小心翼翼地敲;主人家專心致志地看,生怕他把眼子敲得太大或者把沒壞的地方敲着了,因爲等會兒補鍋匠要按補的點數收錢,補一點兩角,點數越多錢就越多,主人家常常爲眼子敲的大小和補鍋匠爭論不休。
把所有壞了的鍋都敲完後,補鍋匠找出一塊舊鍋鐵敲碎,把碎鐵片放進一個杯子大小的鉗鍋裏,再把筐裏的爐子提出來,一截管子接在風箱上,捅開爐中的煤,一拉風箱,火苗便躥起來。
爐火燃旺後,補鍋匠把裝滿碎鐵片的鉗鍋放進爐中,周圍加上煤炭,不停地拉扯風箱催火。伴着呼呼風聲,爐中的火焰歡快地騰躍,發出耀眼的亮光。
我們小娃兒見那風箱扯起舒服要去試試,補鍋匠當然巴不得。他把風箱把手交給我們中的一個,清閒地坐在小凳上抽起煙來。熊熊的爐火,映紅他那張古銅色的臉。
補鍋匠一袋煙抽完,坩鍋已在熾熱的火焰中變成紅色,鍋內的鐵塊逐漸熔化爲液體。
補鍋匠把一根凳子倒在地上,將要補的鍋斜放在凳子腳上,從筐子裏拿出一塊黑黢黢的厚厚的託布,抓一撮柴灰放在託布上;又將一根胡蘿蔔大小的布杵拿出來放在旁邊待用。
一切準備工作做好後,鉗鍋裏的鐵塊完全熔化了。
補鍋匠把託布放在左手掌上,右手拿起鉗子夾住一把小勺,伸進鉗鍋舀出一勺鐵水,非常小心地倒在託布的柴灰上,那鐵水猶如一顆閃着金光的雞蛋黃,乖乖地躺在託布中。
補鍋匠將託布移到要補的眼兒邊,往上一貼,雞蛋黃般的鐵水就從下邊冒上來,他迅速地拿起旁邊的布杵對準鐵水按下去,隨着一股黑煙升起,鐵水就平平穩穩地粘在了眼兒上!
補鍋匠神情莊重地重複着以上動作,一勺勺鐵水被他舀出來補在敲開的缺口上,那樣子不像是在補鍋,像是在完成一幅傑作———把紅色的花瓣取下來貼在黑色的紙上。
一口鍋補完後,他端起來對着光線看,檢查是不是補好了。如果沒有問題,他就拿出一坨溼黃泥巴在補的疤上反覆擦,再用泡沙石磨,然後用手指去摸,直到光滑平整才住手。
鍋補完了,鉗鍋裏的鐵水還沒用完的話,補鍋匠就舀出一勺酬謝我們———他把鐵水向上一拋,手中的小火鏟準確地擊中蛋黃般的鐵水,燦爛的星光便在牆角散射開來。那些星光很快就冷卻消失,變成一粒粒圓圓的小鐵珠。
我們撿起鐵珠欣喜若狂,因爲把它嵌在陀螺尖上非常耐磨。那一刻,我們對補鍋匠感激心情難以言表,覺得沒白給他拉一回風箱!
活兒做完了,補鍋匠滿臉菸灰黑不溜秋像從煤窯裏鑽出來一樣。他接過主人家遞過的錢後,沾着口水數一遍,把角弄平整了再捲起來,用一張舊手巾包好,放進貼身的衣兜裏再按按,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補鍋匠擔起挑子走了,不一會兒,原野上又響起“補鍋也,補鍋———”嘹亮的吆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