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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陳君玲
是落霜的季節,又添了些微雨,院子裏鵝黃的銀杏葉片變成黯淡的赭色。母親迎着了我,似嗔似怨地說了句:“怎麼這麼多天沒來呀?”我含混着,說了點什麼,岔過去了。
照例坐在廈檐下說話。因爲天陰,屋子裏很暗。話題還是像往常那樣,從親戚村鄰的新聞談起。母親說,村子裏最近出了很多事情,誰誰死了,誰誰殘了,誰誰生不如死……都是六十開外腦血管意外的病人。現在這種病怎麼這麼多呢?我一面驚詫着,一面附和母親的喟嘆。她說:“都是壯實人,說沒就沒了。真嚇人……”
忽然間,她又想起什麼來,說:“你表姐說我腿彎了。”她站起來演示給我看,果然,記憶中那兩條結實筆直的腿,中間並不攏了。我惕然心驚,母親,她也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了嗎?
總是認爲她還年輕,歲月的提醒我們常常視而不見。仔細想來,時間的主宰者向我們發出過多少回提醒了?
大約五年前,她給我們看嘴角新生的老年斑;兩年前,她第一次骨折;她搬不動一袋糧食;在一天的勞作之後,久久不能平復她的勞累……是的,歲月正在一點點剝去她的氣力,她的健康。作爲她的兒女,我們麻木不仁,無動於衷地對待了這一切……
每次回來,她總要收拾些東西給我們帶走。上上次是一大口袋花生,上次是玉米麪和紅辣椒,這次她給我收拾了一包蘿蔔卷,一包鹹蘿蔔條。蘿蔔卷是烙熟的,我裝模作樣地推辭不要,她喃喃說:“就是準備給你的呀,糊的我和你爸自己吃了……”裝鹹蘿蔔條的時候,我叫她多裝點,她答應了,可立刻又改變了主意:“還是少裝一點吧。吃完了你再來拿,也能多跑幾趟。”
聽了這句話,我的眼淚幾乎流下來。
青春期,也曾和她冰炭不能同爐,嚴厲的母親和耿犟的女兒勢必形同水火。就是現在,有時候也對她所做的事情心存誹怨。可是,這算得什麼呢?看着她低頭忙碌,頭上華髮枯槁,我切實地明白,我們是最親密的人。
想起小時候聽來的一則真實故事:某家的母牛病卒於小鎮獸醫院,從那以後,無知的小牛就着了魔,每天都要去那所醫院尋找母親。它孤獨地穿過一個又一個村莊,踏着落葉和嚴霜,避開野狗的糾纏,只爲尋回給它帶來溫暖和安全的母親。它會明白它的母親永久消失了嗎?
每回想到這則故事,總是非常感動。現在,我忽然想到,小牛的困惑和悲哀,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將經歷的。總有一天,我們將失去他們,曾經在這個世上最疼愛我們的人……
北堂種萱草,歲暮有嚴霜。
有一天他們靠岸,我們繼續前行。
願母親健康,能夠多陪我們一程;願現世安好,讓我們可以從容善待她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