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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代繪畫中,內容表達較多地從單一的固定形象的意義說明,轉向多義的形象暗喻與象徵,這是傳統寫實繪畫向當代具象繪畫的轉換:一些優秀作品雖然保持着寫實性的繪畫形象,但已超越了表述的直白與浪漫,進入到真實的當代人的生存狀態。
當下,許多人物畫家都努力將生活與藝術、體驗與表現融爲一體,這可以視爲在當代藝術中“尋求意義”的努力。這種對“意義”的追求體現了對藝術的價值判斷、對人生的堅定信念,同時表現爲對具象藝術的可能性的深入開掘。
大多數畫家選擇以素描和速寫的方式直面生活,進入所面對的人物的內心世界。正如賈科梅蒂所說的“繪畫是一種看的方式”,我們也可以說“素描是一種看的方式”,素描就是“看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再找方法“說出來”。藝術家的素描與速寫的風格基礎,不在於技巧性的畫面處理,而在於他從什麼角度觀看世界,以什麼樣的“眼光”觀察生活。
作爲藝術家,在大都市的現代文化氛圍中,怎樣去感受身邊的文化與生活,或者是與自己的環境有一定距離的異質文化的巨大魅力,併產生強烈的表現衝動?這就要求藝術家與生活既要打成一片,又要保持一定的距離,能夠從文化與觀念的高度去品味生活、分析生活。既深入生活,又具有現代性的意識,是當代藝術家觀看與表達的基本前提,也是今天我們重提“深入生活”時必須注意積累的“前視野”。
對具象藝術可能性的深入開掘,體現在另一個方面,就是對於人類面目的關注。回顧20世紀現代具象繪畫的歷史,就是“百年來人類的面目史”。從印象派開始,藝術家對於主題、情節等文學性的內容日漸淡漠,轉而關注人類的內心世界,而這一關注往往是通過對個體的面目形象而得以體現的。我們從後期印象派塞尚、梵高,到馬蒂斯、蒙克、莫迪裏安尼、賈科梅蒂,再到巴爾蒂斯、盧西恩·弗洛伊德等,都可以看到他們對於個體形象與面目的關注。
他人、他人的臉形、身材和行爲是我們這個時代更進一步的發現。19世紀末開始,生物學領域的研究發現人與人既相同又不同。今天,在發達的科技時代,在生物學的克隆人形象面前,在整容手術創造的人造美女面前,在發達的電腦化形象面前,在數字化的形象組合面前,決定我們身份的法則是什麼?藝術家的態度、反應和回答是什麼?也就是說,在科學形象與遺傳學意義上的人體形象面前,我們的固有身份特徵還有什麼意義?有關人體的結構與面貌,在藝術史上一直是與美感與美有關,但是在今天,這一問題卻演變爲與真理有關。
當下人物畫的優秀之作,間接地反映了科技時代都市人對自然與原始之於當代人的精神價值的再次審視。生命永恆,有一些東西是科技與物質發展所無法取代的。優秀藝術家的優秀作品的意義,就在於他的藝術追求形象之外意義的重歸。上個世紀有高更到塔希提島的“深入生活”,今天我們可以在電影《可可西里》中看到那種震撼人心的人與自然的生命交響。感動人們的正是鮮活的生命整體。
具象藝術在展示人類的生存處境與歷史思考中所獲得的真實表現,將使我們再一次回溯古典寫實繪畫的本源,超越膚淺的再現,直抵人類的心靈之境,那纔是真正的審美之維。然而,近十多年來,對繪畫語言的自律性研究的重視,使不少寫實畫家專注於愉悅視覺的小品畫,甚至成了“整容專家”,人物形象越來越“美”、越來越標準,對人物的精神感知卻越來越蒼白。在我看來,當代具象藝術的重要使命,就是重新肯定內容和意義的重要性,將傳統的人性主題重新引進畫面,它的領域是相當廣泛的,可以包括視覺事實的描繪、人的形象塑造、人的生存環境、心理敘事、社會批評,以及對平凡事物所作的想象的變形。
或許我們可以從少數民族題材創作至今長盛不衰中獲得啓迪。一些作品之所以優秀,有時不在於它的完美而在於它的真實;不在於它的細膩而在於它的敏感。當人們在現代城市裏難以看到人的真實面目,去高原與邊疆尋找人的真實、文化的原漿、自然的本真,本身就構成了一種不可遏止的藝術衝動。對於生活在水泥鑄就的城市森林中的我們來說,在那裏如同再一次回到生命的原始家園,可以感受到生命的美麗和滄桑,也讓我們繼續相信,在一種成熟的經典性的藝術風格中,通過對文化的理解,通過個體的創造性想象,藝術家仍然可以獲得表達現代人生存狀態的思維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