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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約定的日子,親戚們接二連三從不同的州趕來,在波士頓團圓了。
這個大家族,第三代人不講中文,只有被父母送去上中文學校的,偶爾能冒出結結巴巴的中國話。
第三代人多是男孩兒,有純中國血統的、也有中美混血的,顏色深淺不一的頭髮和眼睛、操着嘰哩哇啦的英文,在客廳和地下室奔跑喧鬧起來。所以,當一個小姑娘來的時候讓人眼睛一亮。在夏日雨後新鮮的陽光裏,她一身白衣,細軟如絲的長髮順滑地垂在背後,赤足走在廚房的磚地上,纖巧輕盈,像一隻幼齡的鹿。“吃點心吧?”“要不要喝果汁?”我們客氣地問,對於初次見面的她不敢氾濫心裏的熱情。
她一口清脆的京腔:“我的名字叫瑤瑤,半年前來到美國。”瑤:美玉,恰是名如其人。
兩天下來,我跟瑤瑤混熟了,我們都是從中國來,三言兩語就說到了一起。她一直叫我阿姨,後來才發現她跟我是同輩,論起來我是她的表嫂。
第三天,去波士頓參觀水族館。瑤瑤的父母對水族館沒有興趣,她跟着我一起進去看企鵝、水母和各種魚兒。參觀完畢,我倆坐在水族館外面等待親戚們聚齊。水族館在麻薩諸塞灣邊上,旁邊的水面泊着很多私家小遊艇,碼頭是木板步行道。我和瑤瑤到步行道照相,她扮萌做出各種可愛的姿勢,兔耳朵、貓咪臉之後,她突然翹着蘭花指,開始唱起京劇。
她用假嗓小聲唱,但字正腔圓,一顰一笑、一招一式有模有樣,顯然唱唸做打的基本功受過正統訓練。再看她那清秀的小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要是化上妝,戴上頭飾,穿上古裝戲服,定會是一個俊美俏麗的小花旦。
她一連表演了三場曲目,唱完已是嬌喘細細,面色泛潮。我對京劇並不熟悉,只記得第一齣曲調與著名的“蘇三起解”相似。她告訴我第一齣是“玉堂春”,第二齣是“春草闖堂”。我問她從哪裏學的?她說,在北京時媽媽帶她去少年宮,老師提議她學京劇,她同意了,按老師建議學了花旦。顯然她成績很好,“玉堂春”是她的得獎曲目。
瑤瑤在波士頓碼頭唱的京劇讓我忽然心有所動。像這家的前輩,像我,像瑤瑤,所有我們這些離開故土的人,在故國故鄉所受東方文化的教育和薰陶,並沒有隨着背井離鄉而消減。相反,對綠茶的愛好、對方塊字的認知、對京劇的感念以及作爲中國人的自我意識,我們走到哪裏就把它們帶到那裏,這些烙印也罷、激情也罷,在五洲四海都聽得到回聲,在世界各地都有呼應。
12歲的瑤瑤即將上初中了,要開始她說英語的人生。
但是,在波士頓碼頭唱過京劇的瑤瑤,應該不會忘記養育出她玉一樣氣質的中國,不會忘記京腔、京韻和京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