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東沙古鎮是浙江省岱山縣一個幸存的海島古鎮,與江浙一帶的陸地小鎮很不一樣,古鎮前面是海,後面是山,鎮中心沒有小橋流水,是實心的小巷小街和後院。這也使它多了海的氣勢,多了山的韻致,多了島的獨特。
這一片海,叫岱衢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岱衢洋裡冒出了數不清的大黃魚,大黃魚洄游到這裡產卵,每年春夏之交形成大黃魚漁汛,金光燦燦的大黃魚,把海都染黃了,大黃魚『咕咕』的叫聲,徹夜不息。岱衢洋從此成了大黃魚的故鄉。據說秦代時徐福的船隊曾停泊在這裡,徐福想把這裡作為繼續東行的中轉站,便把三千童男童女和百作工匠中的一部分留了下來,這些留下來的人,和當地的河姆渡羽人一起,打樁捕魚,搭篷曬鯗,漸漸形成了一個臨海小漁村。
唐時,這裡是高麗使臣來唐朝時的必經中轉休憩站,有供使臣住宿的驛館,發展成為小集鎮,並且有了更響亮的名字:東沙鎮。明清兩代,朝廷先後兩次海禁,吃大黃魚為生的鎮上居民,被迫內遷,東沙鎮,成了一座空鎮,漸漸地,木頭做的房子,都化做了塵土。等到開禁的時候,已是公元1688年(清康熙二十七年)了。
海禁一開,東沙古漁鎮上,很快冒出了數不清的漁民和魚商,冒出了數不清的魚行和商店,冒出了一個叫橫街的丁字形魚市。遠近的人們津津樂道地傳遞出一條極富煽動性的消息:東沙這地方『門前一港金(大黃魚)』。當時,漁民在岱衢洋裡意外地撈到了密集的大黃魚,魚大價好,漁民的腰包很快鼓起來。第一批到岱衢洋來撈魚的,都成了殷實人家,他們在東沙古鎮的廢墟上,又開始造房,造二層的樓房,樓上住人,樓下做店鋪。魚商、絲綢商、米商、木材商、百貨商陸續登島,在這裡營生;柴炭、毛竹、鐵器、繩索等商行如雨後春筍,冒了出來。東沙古鎮很快恢復了生機,橫街漁市日夜繁忙。冒出來的這些帶海味的二層房子,依山而建,黑瓦灰牆,飛檐翹梁,木頭上雕著花,房與房之間層次分明,盡管房屋主人一再費盡心思藏愚守拙,藏富不露,但外人一看就知道這裡殷實人家多,再加上古鎮的天主教堂、老銀行商號這些特別紮眼的歐式建築對人們視覺和心態的衝擊,當時的人們開始艷羡地稱古鎮為海上『漁都』。每逢漁汛,江蘇、浙江、福建諸省的漁船不召自來,都衝著金燦燦的黃魚而來,『船以千計,人以萬計』。
瘋狂的捕撈,海也會淘空,到上世紀70年代初,人們突然發現,大黃魚少了。岱衢洋是古鎮的第一層肌膚,大黃魚是古鎮的第二層肌膚,沒有了大黃魚,古鎮開始快速地枯萎,又一次走向破落。漁埠上的漁船一天比一天少,橫街上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少,深院大門的銅環上生了綠鏽,瓦檐上長出了青草……商人不再來投資,遠處的漁民不再光顧,本地漁民活絡一點的,陸續往外遷走。東沙古鎮因大黃魚而興盛,也因大黃魚而敗落,魚去海空,人去樓空,剩下一些白發翁媼,守著風光不再的家園,守著不老的橫街街口。
我抵達古鎮時,正是古鎮的黃昏。濕濕的古街道,依然漫灑著一層海的咸澀。曾經,這裡鋪幌招搖,人聲鼎沸;曾經,依鎮臨海的20多座漁埠頭上,漁船排起10多裡的壯觀長龍,漁船上的漁工,從各船絡繹而出,上橫街喝老酒,吃香乾,順帶捎些布和日用品回去;曾經,橫街最興盛時,3000多艘漁船集聚岱衢洋趕大黃魚汛,收購大黃魚的魚廠有近200家,古鎮有幾十萬斤的海鮮吞吐能力;曾經,這裡可遙遙看到岱衢洋裡的桅檣如林,帆影點點;曾經,可不時聽到『漁船攏洋了!漁船攏洋了!』的急切呼喝聲……
我看完中國漁業博物館,看完橫街,意猶未盡。山嘴頭、蘭田、沙河口,我都想去走走。我想去老河、戊辰河邊看看古鎮居民擔水的古石徑,我想去看看醃魚的落地桶,我想去摸摸曬魚的竹簟,我要到紅祥棉布店、聚泰祥綢緞莊、嚴永順米店、三陽泰南貨、鼎和園香乾、王茂興老酒、高元春餅店等這些經歷了百年海風吹打的老字號裡去坐坐。我嗅到了古鎮久遠的獨行味道:魚鯗的清香、香乾的脆香、老酒的醇香。我聽到了古鎮不一樣的聲音:從漁網傾倒魚時的『啪啪』聲、菜刀切入魚時的『吱吱』聲、漁民腰間的銅板碰響時的『叮當』聲……我冥想著,或許多年後,大黃魚回來了,古鎮又鮮活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