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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翼民數年前去香港旅遊,臨離港時大夥多了些零星的港幣。旅伴們便紛紛去買些巧克力之類,也有準備把它們帶回作個留念,我則不然,在旅店附近的一家小雜貨鋪買了幾把毛竹筷。旅伴皆覺得好笑,不外乎笑我來香港捎毛竹筷是十足土老帽吧。我說,毛竹筷是家家戶戶一日三餐都用得上的,再者,我發現香港的毛竹筷相當光潔,勝內地一籌。
嗣後很長一段時日我們全家都用上了從香港捎回的毛竹筷,用了一年替換一次,替換一次再用一年。然而不久前妻子力主、女兒女婿策應,我家的餐具發生了一場“現代化變革”,——碗盞和調羹趨小趨精緻了,堪稱“迷你型”,是那種三兩口就能扒了一碗飯的飯碗,舀一勺湯潤不了舌尖的小湯匙,最主要的是棄了毛竹筷,更換上了叮噹作響的不鏽鋼筷子。
對於家庭餐具的“現代化變革”我不反對,譬如碗盞之趨小趨精是符合實情的,我和妻子女兒每餐只吃半碗飯啦,原先的飯碗就嫌大,看着好歹淺淺一小碗飯,也壯了聲勢;至於女婿和外孫,可謂“飯浪頭”,碗改小改迷你了,能吃上兩三碗飯也算是氣壯如牛啦。然而對於筷子的變革我就不肯認同啦,妻子和女兒的道理是毛竹筷太土,若有客人共餐,讓人覺得檔次太低,更主要的是毛竹筷洗不潔淨。
遙想我們家筷子變遷史是良可回味的啊,先前我們家都用毛竹筷,那毛竹筷出自天然山嶺,細品味之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呢,任你扒飯搛菜挑麪條粉絲都應付裕如。從前像蘇州這樣的名城,飯店面館也一律用毛竹筷的,也沒聽說哪家飯店面館因此而丟了臉面。要說毛竹筷容易藏污納垢還有些道理,但從前的飯店面館都會將筷子消毒的,怎樣個消毒法?便是蒸汽或開水燙上一燙,所以從前哪怕到蘇州一家小麪館吃麪,送上來的筷子都是燙熱的呢。
且說我們家先前用慣毛竹筷的,一回有位朋友送給我兩把紅木筷,那朋友與一家紅木傢俱廠廝熟,便弄來了兩把用紅木邊角料製作的紅木筷。我便很順當將紅木筷取代了毛竹筷,但這紅木筷用時好尷尬,常常將搛到的菜滑掉,不僅如此,時間一長,還脫漆掉色。要讓其不脫漆掉色也難,它們嚐遍了菜餚的酸甜苦辣,蘸飽了湯煲的沸騰火燙,焉能不神色黯然?所以每次舉箸,看到那筷尖上的斑斑駁駁,就想到那些鮮豔的漆色可是溶在菜湯裏,吃進口腹中了。因而沒等紅木筷子用舊,我就毅然把它們休棄了。這一點妻子和女兒都附和了我的意見。然而,這一回她們果斷捨棄毛竹筷,推廣不鏽鋼筷,我是找不到反對的口實啦,既是不鏽鋼,就不鏽,更無漆可掉,也不會變舊,再說,我的好些親戚朋友都開始嘗試那玩意兒了,是一股潮流,要想逆戧也難。我便順應了這股潮流再說吧。不過細想想也有趣,那一雙雙不鏽鋼筷子在餐桌上碰到了玻璃臺板、敲響了碗盞家生,叮噹作響,挺熱鬧的。偶爾外孫索性把它們當作遊戲棒遊戲,也挺可趣。
但是,筷子畢竟是筷子,筷子的第一用途是搛菜。用不鏽鋼筷子搛菜,比之象牙筷紅木筷難度更大,跟上海滑稽大師周柏春形容黃鱔的洋涇浜外語一樣“捏勿牢滑脫”,是“夾勿牢滑脫”,搛毛豆花生之類更是難上加難。我是個急性子人,怎能容忍得了,數度如此,只能跟不鏽鋼筷子“拜拜”啦,恢復了樸實無華的毛竹筷,全家餐桌上,唯我一人“揭竿而起”,不一日,小外孫也執意恢復舊制啦,我在等待我的妻子女兒和女婿什麼時候也“繳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