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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百態
劉葳漪
我一度被同事稱作“健康寶寶”,至少近幾年來,還沒有生過病。月初開始的呼吸道感染,我一直扛着不吃藥,挺到上個週末中午,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夜裏到醫院急診,化驗單一出來就被扣下打點滴。
以前是每天兩個小時在運動場,現在是每天兩個小時在觀察室。生活場景迥然不同,心理感受也複雜起來。
週六下午,醫院的急診觀察室,雲集了或臥或坐的一衆病人,每個人頭頂上都有至少一個倒置的玻璃瓶子。一屋子病人表情各異,但沒有一個喜形於色,要麼痛苦要麼麻木。有人閉着眼嘆氣,有人睜着眼恍惚,偶爾一兩個家屬在看報紙。
我拿了一本小說用來打發這段無奈又無趣的時間。看完第二章,忽然聞到一股令人心花怒放的香氣,這是我熟悉的味道呀,通常在飯館裏纔有。
只見我斜對面有個胖姑娘,二十出頭吧,下巴有三個,一副眼鏡架在肉肉的鼻子上。她從和她一樣圓的包包裏取出一個比包還圓的盒子,掀開蓋,香味就難以抑制地飄了出來。胖姑娘打着點滴也不耽誤吃,讓我想起“輕傷不下火線”確有其事。
自打這個盒蓋打開,我再也沒心思看書了,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她用扎針的左手扶着盒子,右手從包裏取出一把大勺子。更讓我吃驚的是,她包包的側面袋子裏還有一小瓶古幣香油!我立馬對胖姑娘生出無數好感,這年頭活得這麼精緻的人,品位斷定不俗。
所有的病人都在經受折磨且愁眉苦臉的時候,胖姑娘獨自在享受生活。她那圓盒子裏裝的是上好的肉餛飩,我瞅着她一口餛飩一口湯吃得虎虎有生氣,口水、鼻涕忍不住一塊兒流出來。香味刺激得我興奮,接連打了六七個噴嚏,打得我熱淚盈眶。
見到胖姑娘之前,我心裏想的是蘇東坡他妹夫秦觀的詩,“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還有河南人李商隱的《錦瑟》,“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已經琢磨好了要寫一篇《第八宗罪是生病》的東東,一時間先秦兩漢的賦、比、興,魏晉南北朝的建安詞,唐宋元明清的上下闕,爭先恐後地在腦海裏飄來飄去,但是這驚天地泣鬼神的文章卻被輸液的塑料管子羈絆住,背景是沮喪,註腳是悲傷。見到胖姑娘之後,酸文改了糖蒜,煽情變了燒餅。
胖姑娘是真正熱愛生活的人,這一刻,她的灑脫和率真,讓我震撼。林語堂說:“我始終認爲生活的目的就是生活的真享受。這就是怎麼利用此生,利用天賦在五六十年的光陰中獲得最大的快樂。”
以和諧的人格,尋找人生的歡快和愛好,永遠不做歲月的殉葬品。即使是在醫院的觀察室,也有生活的樂趣。什麼是世界末日?那只是我們不勇敢時內心的一抹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