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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懷念的麪包,是個典型的“七零後”。老老實實的長方形,印花的油紙包着,一長溜品相稚拙的水果挨挨擠擠地排着,托起四個不很藝術的變形文字:果子麪包。撕開軟而韌的皮,裏面暄軟潔白,密佈着許多果脯——到現在閉上眼睛,還能想起當時的味道:輕甜、微酸,有淡淡的酒香。春遊掃墓,或是學校運動會的時候風頭尤勁,是人氣極高的潮品。與它同年的,還有黃油、葡萄乾和維生素面包。我一同學,母親多少認幾個字,很樂於表現自己有文化,儘管常常一知半解。有一回,我那同學病得茶飯不思,母親買了個麪包,揹着一衆兄弟偷偷塞給她:快吃快吃,這是維生素面包——維生素,就是維持生命的元素,對你好!
再長大些,迷過一陣丹麥鬆餅,形容薄俏而韻味豐腴,咬一口,凝脂一樣的香醇細膩。再以後有了專門的西餅店,各式各樣的麪包花枝招展羣芳爭豔,許是審美疲勞吧,反倒很少動心,也沒什麼可以銘記的印象了。而羣芳爭豔的地方,一向多是非,這幾年有關食品衛生狀況的爆料越來越猛,麪包的名聲,已經大不如前:先是反式脂肪酸,又是再生面包、毒麪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一波都藏着陰損卻含而不露的殺機。憤憤不平之餘,我終於決定:爲了給家人的健康威脅止損,買個烤箱,自己做!
差不多每一個“家庭麪包師”,都是從烤饅頭開始的,問題,多出在麪糰上。麪包的麪糰,必須要揉出“手套膜”——把一小塊麪糰輕輕拉開,直到拉成的面片可以像手套一樣貼在指尖上,油膜一樣薄到透明而不破,纔算過關。要到這樣的程度並不容易,揉麪的手法很關鍵——不是像揉饅頭那樣的反覆按壓,而是儘可能長地反覆拉扯,尤其不能加乾粉,這樣一層層地疊加,距離“手套膜”的境界就一步步靠近了。說到這個拉扯,我想起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一家人去看電影。片名和情節都忘了,只記得老爸的一句評價:外國人,扯(意思基本通現在的“二”)扯呼呼的,挺逗!現在發現外國人的“扯”,原來是從做麪包時就開始了,不覺會心一笑。
我是做到第四五個的時候,才見到真正的麪包的——最樸素卻最考驗技術的吐司,色澤金黃,組織綿密,撕開一塊兒,嫩黃的麪筋絲絲縷縷,晶瑩剔透,滿口是沒有香精粉飾的天然美味,麥香奶香馥郁醇厚——不生猛,然而回味悠長。這時候的喜悅,是真正的盈盈一心間,這才真正明白了,爲什麼烘焙這東西會如此蔚然成風。
能把吐司做成功,便標誌着已經掌握了做麪包的根本要領,只要稍加進修便會舉一反三一通百通,這時候再看西餅店裏的那些花哨,不過都是浮雲了——橢圓或橄欖形的小麪包劃上一刀,塞進生菜香腸甜豌豆玉米粒,再用沙拉醬或是蛋黃醬曲裏拐彎地擠上點小波浪,就是熱狗;擀成寬大的薄片撒上芝麻、香蔥段,烤成後噴點水保溼,到溫涼時抹上沙拉醬和肉鬆卷緊,切段,兩端塗上沙拉醬沾滿肉鬆,就是肉鬆卷……就連最素顏的吐司片,也能用巧克力醬畫出最美的愛心早餐——明媚的太陽,恣意的笑臉,讓因睡不飽而沮喪的家人瞬間心情大好。
美味的東西,一向都是討巧的,如果再添上一點情趣,那就是格調——以前形容一個女人沒見識不開眼,叫“圍着鍋臺轉”,永遠衣衫不整頭髮凌亂,是很被人厭倦憐憫的悲催角色;現在圍着烤箱轉,就成了美食達人,帥哥靚女錦食玉衣創意無限,引得垂涎暗涌擁躉無數,這就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