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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師寇夢碧先生生前課徒時也有論詞四標準,作爲後四標準。在此一併寫給大家,從中可以看到不同歷史時期對詞的創作標準是不同的,可以說詞家所處的時代和社會地位及審美情趣等不同,所以他們所論詞標準自然各異,只有還原到各自的生活歷史中去,進行研究,才能是正確的。
一、意新。指寫詩填詞內容要有新意,能道前人所未道。“意新”專指內容要新,新就新在前人未道者,立意新穎,不能人云亦云。先師常說:前人寫過的內容不要總寫,如總寫我又長一歲,頭髮又白了,窮愁潦倒之類。這類作意並非不能寫,但是總寫作意就庸俗了。立意貴新,而詞尤其重要,不新可以不作,意新語新爲上乘,意新語舊爲中乘,意舊語亦舊爲下也。所謂意新說的是,不是人們平常所見所聞之外另外新的所見所聞,對此謂之新。即在我們尋常的飲食起居之內布帛菽粟之間,盡有些新意可寫,這些所見所聞,在人們眼中爲常見,放在詩詞中的罕睹,以此爲新,正是詩詞內之新,並不是《齊諧》志怪、《南華》志誕之所謂新也,這使我想起先師一篇詞作,時在劫中,只能寫怪異之類。其詞中出現了鬼目放光,並在空中張牙舞爪。其自以爲實踐他的論詞主張,殊不知,反爲發意狂怪。他給牧石先生看這詞,張牧石先生說:我看這要是詩便是好詩,如果這是填的詞,就不像詞了。這話說的是詩與詞的區別,可意會不可言傳也。
二、情真。感情真摯淳厚,張戒在《歲寒堂詩話》裏說“不爲詠物而詠物”,達到卓然天成的詩。“其情真、其味長、其氣勝”。視三百篇幾於無愧。情真是好詩的一項標準,是構成詩歌藝術性的重要因素之一。他說曹子建的“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不是專門詠月的詩句,而是以詠月表現“婦人清夜獨居愁思之切”的真摯感情。情真纔有意味,才能感動讀者。我以爲不論詩詞,沒有單純的詠物的,一般都是借物以抒情,往往情真與自然是聯繫在一起的。自然、真淳、質樸、清新的藝術風格。自然這種風格,要求作者遵循客觀規律,如實地描寫景物,具有真摯的思想情感,在表現技巧上具有質樸、真摯、清新、天造的特點,非人工勉強所成。不能雕章琢句,刻意藻飾,堆砌典故,人爲晦澀、浮靡,給人假古董的感覺。清人況周頤《蕙風詞話》說:“真字是詞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此爲詩詞人之要語也。”
三、辭美。辭美是說作詩填詞、遣詞造句要鮮活,要準確。先師常說:作詩填詞先求準確再求生動,用詞要美,不能俗,用詞要從詩文中來,前人經書用語不可用,因爲詩詞中的語言,無生硬感。字法貴新雋,又貴自然。詩詞中用字須深加鍛鍊,字字敲打得響,纔是詩詞的本色語言。詞的語言應從溫庭鈞、李商隱詩中來,他們的詩接近詞,辭藻典雅,色彩也濃麗。我對先師說,《論語》說“辭達而已矣”。我用《論語》的話的意思是說,作詩填詞無非把意思表達出來,並且準確就可以了。先師立即反駁說:“孟子說:西子蒙不潔,人皆掩鼻而過之。”他說這話的意思是,人雖然很美,如果蒙不潔,不但不美了,還叫人生厭。詩詞及各種文學樣式都存在形式與內容達到完美的統一這一問題。因此,我們要十分注意用詞的準確、生動,要鮮麗,不能陳腐。
四、律嚴。律指詩詞創作中聲調音律的使用,在古代文學理論發展史上,明確提出了聲律的理論。這一理論的主旨是“夫五色相宣,八音協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互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宮、商、角、徵、羽,是我國古代音樂用來標誌不同聲調的名稱,稱作五聲或五音。“欲使宮商相變”,就是指語言中高低、輕重不同的字音比間運用。字音的運用要有變化、有高低輕重之分,這樣就會造成詩句語言上的節奏感,產生和諧的旋律之美。
清萬樹《詞律》指出:“平仄固有定律矣,然平止一途,仄兼上、去、入三種,不可遇仄而以三聲概填。蓋一調之中,可概者十之六七,不可概者十之三四。須斟酌而後下字,方得無疵。”詞是合樂的歌詞,要按譜填作,每個詞調都有它自己的風度聲響,因此作詞必須守平仄四聲,就是文字的聲調和樂曲的聲調相合,如果一首詞的字聲不能與樂譜密切配合,那就不能很好地表現聲情了。清代有人說:填詞要律嚴,因爲“聲情盡在律中”。所以不能荒腔走板。論詞前後四標準,雖然產生的時代不同,但都是有針對性的。最明顯的不同是在作意上的要求不同,前四標準說,發意不可太高,高則狂怪,而失柔婉之意。這是說作詞不是什麼都能寫,發意太高,就失去了詞的本色,就不柔婉了。有的詞論家提出寫詞要柔婉,要有女性之美,這些都是受了詞要柔婉的影響。否則失去了詞的本色,像蘇軾議論過多的詞就沒有柔婉之美。要按這個標準填詞,那詞的內容只能寫香草美人,對清樽而惆悵,拾紅豆以纏綿,在新的時代出現了許多新的事物,對此能不動情嗎?想以詞這種文學樣式來表達怎麼辦?
後論詞四標準就解決了這一問題。後四標準首先要求的意新,意新是指合時合事。在先師看來什麼內容都可以入詞,只是宜與不宜的問題。怎麼使作品讀來更像詞呢?就要靠後四標準的“辭美”與“律嚴”來解決。先師《鷓鴣天》賀中國女排三連冠,詞如下:
萬彩飄揚炬火明,五環春色聚羣英。騰身迅舞風雷電,奮臂高揮日月星。聽樂奏,看旗升。那禁喜極淚如傾。體壇飛將推巾幗,三冠蟬聯舉世驚。
這詞完全符合“鷓鴣天”詞的格律,無失律之處。上片首二句寫奧運會的環境,以景起,後面七言聯寫女排比賽的激烈場景,以迅舞風雷電與高揮日月星對仗,不但工且穩,以風雷電之速,形容運動員動作之速,以日月星之高狀運動員揮臂之高及球技之妙,語言生動而準確,不僅語新又奇。下片寫奪冠後的場景,全國人民同看這一激動人心的場景。三字對後再加上一個七言句,當時守在電視機前的觀衆無不如此,尤其三字對,以極平常的語言與激動人心的場景,表現了全國人民對運動員的讚許,其中也含有偉大祖國強盛的喜悅之情,對偉大的黨的無限熱愛。結尾兩句點題,未失全詞的完整性。末兩句要換人寫怕要寫偉大的……那就不免落入俗套,變成口號了,這詞也就不會是上乘之作了。
詞不難抒情,難於敘事。因爲在敘事中不好抒情。這詞以白描的手法敘事,在敘事中抒情,且不用一個典故,只用一個語典“蟬聯”,是說連續不絕之意,這個語典並不生僻。語出左思《吳都賦》這個詞語,即使不知出處,大家也能明白它的意思。蟬鳴誰未聽過,想想也就明白了。先師的《夕秀詞》中還有很多例子說明詞美律嚴,本文從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