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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民劉強付一家子水上的『家』。本報記者錢 偉攝
怕孩子掉到河裡,錢紅饒4歲的女兒只能綁在門上。本報記者錢 偉攝
錢紅饒打魚歸來,收獲少得可憐。本報記者錢 偉攝
孤獨:王家壩沿淮一帶漁民少有人了解
船上幾乎沒有外人來,與岸上住戶也從沒有說過話
1月22日上午,記者沿合淮阜高速再轉顛簸破爛的公路,經過4個多小時的車程,終於來到了位於安徽阜陽市阜南縣的王家壩鎮。
提到王家壩,很多人並不陌生,為了淮河行洪,蒙窪地區許多人放棄了家園,王家壩精神至今仍感動著無數人。
然而,說到王家壩沿淮一帶的漁民,卻很少有人知道。
記者來到鎮上的供電所,從負責人到辦事的群眾,沒有人聽說過這裡有漁民,甚至許多群眾還反問,『這河邊上哪會有漁民生活呢?』
隨後,記者又沿著淮河岸問了多戶人家,同樣沒人知道這裡有漁民活動。最後,經過一番摸索,記者終於發現了一個渡口,只見渡口邊稀稀落落停著三四條船。
『老鄉,這船是漁船嗎?』記者問渡口邊的一位老大爺。
『不知道啊,就經常看他們停在那裡,也不知道是乾啥的。』老大爺回答。
記者慢慢走近船只,船上很快傳來陣陣狗叫聲,一位老婦人走到船頭。
『大娘,您這是漁船嗎?』
『是啊,你是乾啥的?』
『我是記者,想上船跟您聊聊天。』
老人沒有再多問,就劃著小船來到岸邊,把記者接上了船。老人叫郭素珍,她說兒女出去打魚,自己整天待在船上,就盼著能有個說話的人。聽到有人來,根本沒多想。
記者發現,這是兩艘普通的水泥船,四周停著6條小船,小船上放著粘網等打魚工具。
郭素珍引記者走進房間,破舊的木板房裡,除了一張床、幾把凳子、一臺老式電視機,幾乎再沒有別的家具。而另一條船的廚房裡,則只有一個灶臺,小凳子上放著老人吃剩的咸菜。
『除了小兒子和兒媳婦,船上幾乎沒有外人來,岸上的住戶也從來沒有說過話。』郭素珍告訴記者,她的生活就在這兩條船上,偶爾到鎮上買點吃的,再也沒有別的社交活動。
『到鎮上或者縣裡部門辦過啥事嗎?見過鎮上和縣裡的領導嗎?』
『沒有。沒有去過,他們也沒有來過。』
艱辛:漁民生活怎一個苦字了得
孩子6歲了,還沒上過一天學。想吃肉,十幾天吃不上一頓
記者拉把凳子坐下,老人的孫子立即撲到老人懷裡,咿咿呀呀說些什麼。
『小孫子多大了?』
『6歲了。』老人看到了記者驚訝的神情,解釋道,『這孩子6歲了,還說不清楚話,主要就是沒人教,見的人也少,到現在還沒上過一天學。』
『為啥沒上學?』
『孩子的戶口沒落上,岸上的學校不接收。』老人無奈地搖搖頭,一臉憐惜地看著孫子。
記者看到,孩子的身上背著一個個圓形泡沫穿起的網兜,老人說,『船上的孩子太容易掉到河裡,這叫「泡沫葫蘆」,像救生衣一樣,能保命,小孫子已經掉了兩回了,差點就沒命。』
老人的孫女還在床上睡覺,腰上一根紅色的帶子直接綁在門框上。『這些年船上的人家都重視了,有人照看小孩,過去淹死的不在少數。』老人說著,倒杯水放在記者面前的凳子上,『咱吃的都是這渾濁的淮河水,用明礬放過,水就清一些,將就著喝。』
『您在船上待了多少年啦?』
『一輩子了,我今年64歲,從記事起就在船上生活。岸上沒有房子,沒有地,想去也沒法生活呀!』老人搖搖頭,指著隔壁船說,『俺老伴身體不好,每天都要吃藥,沒錢治。』
『打魚能賺錢嗎?』
『我年輕那時候一天能打到上百斤魚,要是現在還有那麼多,就能賺錢了。現在每天只能打到10斤魚,只夠糊口,根本落不上餘錢。』郭素珍正說著,聽到外面有小船靠上的聲音。
『兒子和媳婦打魚回來了,估計又沒啥收獲。』記者走出門外,老人的兒子錢紅饒和媳婦袁艷偉正在收拾漁具。
『這兩年淮河沒漲水,很難打到魚了,吃飯都快成問題了。』錢紅饒說。
『孩子想吃肉,十幾天也吃不上一頓,每天能吃上豆腐白菜就可以了。』袁艷偉接話。
『咱家算不錯了,還娶了個岸上的媳婦兒。好多船上的孩子都娶不到媳婦兒,人家不願意來,都要有房子纔行。現在基本還是船上的女娃嫁船上的男孩兒。』郭素珍說。
正說著話,老人的孫子在媽媽袁艷偉的身前跪下,喊了一句:『皇上萬歲!』
『電視又看多了吧!』袁艷偉輕輕打了下兒子,『現在孩子所有的娛樂就是電視,6歲了上不了學,全家人都著急,擱岸上都該上小學了。』
『孩子叫啥名字啊?』
『錢途。』袁艷偉說著,眼神卻黯淡下來。或許她在想,孩子一直上不了學,一家人盼望的『前途』又在哪裡呢?
期盼:上岸給塊地能蓋房子就行
縣領導說,『你們是漁民,家就在船上,咋要上岸住呢』
對於郭素珍一樣的漁民來說,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兒子從小就問我,為啥咱不能到岸上生活?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現在最想的就是能到岸上安家,做夢都想。』郭素珍站在船上,眼神癡癡地朝岸上看去。
根據郭素珍的指引,記者又走了幾裡路,在靠近趙郢的地方,見到了更多的船。
船上的一位老大爺聽說是記者來了,連忙擺上跳板,引記者上船。『就想著能通過啥渠道反映反映咱漁民的願望,就盼到你們記者來了。』老大爺叫劉強付,家裡幾輩子都是漁民。
『來到阜南縣淮河邊已有50多年了,後來兄弟子女嫁娶都在這邊,就再也沒有去過別的地方。』劉強付一邊撥弄著火盆給記者已經浸濕的腳取暖,一邊指著旁邊的重孫說,『我家已經四代住在船上,已經不能再擠了,就瞅著能上岸去。』
劉強付是這河邊不少漁民的『主心骨』,他已經多次到縣裡反映情況,希望政府能解決當地漁民上岸居住的問題。
『縣裡有領導告訴我說,你們是漁民,家就在船上,咋要上岸住呢?我不知道該回答什麼。』老人似乎著急了,眼圈紅了起來。
劉強付告訴記者,王家壩附近的漁民好多都已經在船上待了幾十年,過去能打到魚,還能采采砂,大家也不稀罕上岸。可現在魚少了,砂子也不讓采了,生活的問題就大了。
『我們家十幾口人,要吃飯,還要修船、買油,靠打魚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劉強付說,『現在漁業部門每年會給幾千元的柴油補貼,但在巨大的生活開支面前,根本不管事。』
記者了解到,生活在空隙地帶的漁民很難享受到國家的低保、養老等優惠政策,用劉強付的話說,根本沒人管,這也導致了大多漁民存在超生的情況,不少人家都有4個以上的孩子,不僅孩子落不了戶口、上不了學,家裡也越來越貧困。
『我們也沒有特別高的要求,就想在岸上有塊地,能種種田,蓋間房子就行。』漁民說,雖然已經反映了多次,但一直都沒有得到滿意答復。
瓶頸:土地已分田到戶,難調整出地給漁民
鎮黨委書記表示,對於漁民宅基地、廉租房等要求,鄉鎮一級完全無能為力
漁民上岸,難在哪裡?
阜南縣王家壩鎮黨委書記喬印生坦言,淮河上的漁民到處跑,所以過去對於這個群體關注得相對較少。
『初步統計,這個群體目前大概有300多人,他們中好多並不是當地人。』喬印生說,『上級部門接到漁民反映的情況之後,阜南縣已經安排由縣政法委、農委等部門協調解決漁民戶口等問題。』
喬印生介紹,目前300多漁民已經有217人以非農業集體戶的形式登記入戶,統一登記在王家壩漁業隊。而另外一些人由於不符合計劃生育政策等原因,目前還在調查核實當中。
『漁民登記入戶之後,就開始要求宅基地、土地、廉租房,這些問題鄉鎮一級完全無能為力。』喬印生告訴記者,『漁民不符合廉租房條件,而現有土地也已經分田到戶,按規定不能變化,也調整不出土地再供給漁民。』
隨後,記者聯系了阜南縣宣傳部,給出的答案基本與王家壩鎮一致。
那麼,漁民上岸真就這麼難嗎?
記者從安徽省農委了解到,目前安徽省有兩萬多漁民,主要分布在沿江、沿淮一帶。而在2012年8月,安徽省無為縣農委等單位就組織對本地區困難漁民進行了調查摸底,最終核實500戶困難漁民作為廉租房申請對象。
臨別阜南時,記者撥通了安徽省農委漁業局局長劉國友的電話,他告訴記者一個好消息,目前,農業部、住建部等5部委已經集中對漁民上岸、轉產轉業等問題進行過調研,目前漁民上岸安居工程的具體政策正在規劃當中,出臺時間不會太久。
『目前,安徽省銅陵市、蕪湖市已經早走一步,由地方政府專門規劃用地建立住房,漁民以優惠價格購買,政府還會給予補貼。』劉國友說。
不久之後,錢途和他的親人們或許可以實現這個盼了好多年的願望,有個岸上的家,有個溫暖的校園。然而,地方政府在面對此類關乎民生的難題時,除了等待政策,是否還能多些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