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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小米
那些年的春節零食,偶爾還星星一樣撒落在我夢中。
我說的那些年,指的是上世紀70年代。那時,我是一個奔跑在山樑上的鄉下孩子。
苞谷泡兒。一到臘月,鄉村院子裏便“嘭”地一聲響起,這不是放鞭炮,這是在炒苞谷泡兒。它是那些年鄉下大人和孩子們春節的主要零食。炒苞谷泡兒的人,是走村串戶的劉老漢,你聽從風中傳來他的一路吆喝:“炒苞谷泡兒咯,炒苞谷泡兒咯!”他繫着一條發黑的圍腰,挑着一個圓滾滾的黑鼎罐。院子裏,鄉親們扛着一麻袋苞谷來,分幾次均勻倒進罐子裏,劉老漢擰緊鍋蓋,在燃得很旺的火上緩緩搖轉罐子。罐上有一個氣壓表,時候一到,劉老漢便將滾燙髮紅的罐子架在板凳上,用一個麻布口袋籠好鍋嘴,一下撬開鍋蓋,“嘭”地一聲巨響炸開,濃濃的蒸汽四下散開蒸騰,一股玉米炒熟的香氣撲鼻而來,苞谷泡兒炸到口袋中,劉老漢便將炸成花兒樣的苞谷泡兒裝入袋中。這些苞谷泡兒,在大年初一的早晨,被孩子們裝入新買衣服的袋中,他們雀躍着奔向村莊山野,一路嚼着這些清香的苞谷泡兒,充滿了節日的喜慶和幸福。
去年春節我回到鄉村,劉老漢的墳已經壘起了好高,8年前,他就患肺癌走了。我看見鄉村孩子們的零食,和城裏孩子都差不多了。我在城裏偶爾上茶樓喝茶、到歌廳唱歌,服務員便上一盤苞谷泡兒,但再也沒有那種芳香的年味了,那是用機器成批炒的了。鄉村傳統工藝的炒苞谷泡兒,快成爲了一個傳說。
豆腐乾兒。這種豆腐乾兒,就是用鄉村傳統工藝做出來的豆腐,泡在醃製臘肉的肉水裏,再拿出來風乾後,用柏樹苗燃起的煙霧燻烤而成。絕不是城裏那樣用機器做豆腐,傳統豆腐的工藝,就有好幾道程序呢,加上用鹽肉水泡出來的豆腐乾,味道更香醇飽滿了。這些被切成小塊的豆腐乾兒,成爲鄉下孩子們過年時最奢侈的零食了。記得我靠在院子裏的門檻上,摸出一小塊豆腐乾兒,咬一口,就喊一聲:“山娃子,山娃子,出來滾鐵環喲!”山娃子從瓦房裏一溜煙跑出來,見我在吃豆腐乾兒,叫出聲:“給我一塊,給我一塊!”
多年以後,我還記得那一口咬下去的豆腐乾兒,真是齒頰留香啊。我實在是迷戀那種味道,前不久回鄉,我對74歲的堂伯母說:“伯母啊,我想吃一塊你當年做的豆腐乾兒!”伯母露出沒了幾顆牙的嘴笑了,說話有些漏風:“娃……娃喲,我早沒種黃豆,也沒餵豬了喲。”
炒豌豆兒。這是家家戶戶很大衆化的春節零食了,把山樑沙地裏收割的豌豆,拿到鐵鍋裏炒熟後吃。再講究一點,把豌豆用溫水泡一下,等生出了嫩芽兒,再在鐵鍋里加了鹽炒熟。那些年的春節,我看見的鄉下孩子,衣袋裏都裝得鼓鼓脹脹的,大多是炒豌豆這些零食。
我記得那些年的春節零食,還有葵花籽兒、紅薯乾兒、洋芋乾兒。
我人到中年了,向這些大多消失的春節零食作一次告別吧。它像那些年天空中飄着的雲朵一樣,棉花一樣溫暖過我的年少時光,夢裏也飄來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