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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暢今年春節來臨時,我油然想起了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那個下雪的春節。那是感知濃得化不開的年味的一段見證,那是演繹溫馨浪漫的一襲印記。
就要過春節了,曾經寄養在浙江四明山麓一個小山村的我,放寒假時,依然回到了小山村祖父、祖母身邊。我總以爲,鄉村是一粒瓜種,一年辛勞地長蔓展葉,締結一個甜甜的大瓜,這瓜兒就是新年,過年就是品嚐碩果。新年又好像是一罈女兒紅,人們用辛勤和汗水精心釀造,過年就是將其品享。打開年關的門,一浪高過一浪的年味撲面而來,從幾千年的風俗中走來。
小山村的年味,自比城裏醇厚得多。當村裏的女人們開始打掃衛生,男人們開始搡年糕時,年味便漸漸地濃了起來。從來就喜歡年的這種味道,那種從心裏瀰漫到空氣裏的,再從空氣裏瀰漫到心裏的感覺,油然想起魯迅《祝福》中的話:“舊曆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
祖母一鍋油豆腐燒肉,香溢祖屋,也似令整個小山村飄悠在一片香味裏。是啊,祖母這“一鍋香”,恍若引信,一下就點燃了家家戶戶年夜飯的爐竈。年三十的夜晚,家家燈火通明,戶戶都亮着一個故事;戶戶燃放鞭炮,人人都有一份喜悅的心情。在短暫的祭祀儀式後,全家人便次第入席。在祖父、祖母家,祖母總是從年頭一直忙乎到年尾,這不,菜還在一個接一個地上,而燒菜的自然是祖母。要知道,祖母的“菜單”每年都從心中抽出,儘管“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卻在用心調製一份新鮮。祖母總是樂呵呵的,一邊上菜一邊勸我們“多吃點,難得難得”。而今想來,當年的小菜除了一碗紅燒肉、一碗醋熘魚、一碗炒雞蛋還算像樣,其他儘管花樣翻新,卻只是爲了湊個碗頭而已。或許,現在的年輕人會難以理解,爲何春節總是離不開一個“吃”字。其實,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飢”。要知道,自古以來,勞動人民生活窮困,全靠節日補充營養,以迎接農忙。比如春節以後,便是春耕大忙了,所以必須吃好一點,以增強體力。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依然是一個物質匱乏的年代,人們重視吃,那是無可挑剔的了。
一家人聚攏於年夜飯,又何以不是爲了家庭凝聚?餐桌上不絕地互相敬酒、搛菜、祝福,自將年夜飯的氣氛以至於將年味釀製得那般釅濃。我坐在一旁,突然發現祖父和剛落座的祖母以及大叔小叔是那樣的欣喜。我知道,春節是承負着家庭重擔的叔叔們一年中最爲休閒的時刻,他們忙碌一年,在祭祀祖宗和目睹快樂的兒女們嬉笑享受的同時,難得小憩,憧憬着來年的收成。而祈福一年臉上的皺褶又多了一層的慈愛的祖父、祖母,兒孫繞膝,在三世同堂中,體驗着天倫之樂。如果說,春節是我們這個民族已經習慣的近似圖騰的儀式的話,那麼,年夜飯當是這個圖騰裏一個很重要的細節。
儘管雪依然下得猛烈,它欲茫茫蒼蒼蘊蓄大地,成爲回饋大地的梵音。然而,在“千山鳥飛絕”裏,卻是“萬徑人蹤滅”。小山村的皚皚積雪,又怎能阻擋走親戚的腳步?自正月初一始,便有一撥撥的人出去,自然,也有一撥撥的人進來。而戲班的進入,更是給小山村帶來了鬧熱。從白天到夜晚,鏘咚鏘咚的鑼鼓聲,咿咿呀呀的唱戲聲,會一直響徹在小山村的上空。在文化生活嚴重萎縮的年代,這小戲班的演出恰似一枚吸力十足的磁石,將小山村及其周圍的村民的心緊緊定在一起。那陣陣的喝彩聲,那富於節奏的嗑瓜子的動作,那送飯送點心到看戲人中間的場景,自成了春節裏特有的年味十足的生動定格。
年是一個坎,一個幸福喜慶的門檻。好像一切都是爲了過這個坎,過了這個坎,一切都是它的鋪墊。濃濃的年味恰似方片糕,讓人體味一層又一層的滋味,細細品味,年的濃郁是親情的召喚,故鄉情的翹首,是中華兒女的同一首歌。
這些年來,我總是惦念春節,惦念那些已經消散和將要消散的東西,尤其是看到年輕人奉“聖誕”爲圭臬,以“情人節”爲時尚,而令“年味漸失”以至於斑駁得瘦骨嶙峋時。君不見,昔日那些在春節期間蹦蹦跳跳、呼朋喚伴的孩子們,現在一年到頭都在酒吧裏、網絡上,體驗着洋節日帶來的歡慶和快樂。我們似不能苛求於孩子,畢竟參與潮流、塑造潮流,是孩子們的天性。可在這潮流的背後,我們的節日傳承,我們的年味兒、年氣兒呢?
“春節,猶如高懸在民族天幕上的永恆明燈,以其獨特的光芒輝映着當代中國社會生活”,要讓這樣的光芒,讓我們的子孫後代感到“光明而溫暖”,我們不該爲民族之本、文化之源的春節傳統注入新的元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