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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風顧景舟代表着一個紫砂時代。
在紫砂茶壺上,他的名字是莊嚴的經典,是不可估價的財富;在紫砂典籍裏,他的作品承接着遠古、傳遞給未來,關於他的故事,就像蠡河的水那樣源遠流長。
有一篇文章這樣寫道:他一生是個手不釋卷、有着古典風範的文人,更準確地說,他是個有着濃重文人氣息的紫砂藝人,或者是紫砂藝人中的文化人。
在旁人看來,這位名揚海外的壺藝大師,平時寡言少語,脾氣有些古怪。
瞭解他的人卻認爲,他的內心世界豐富博大,精神常在書山墨海、古人聖賢間遨遊。所謂寂寞花開,情同此理。
顧景舟一生,性格有些憂鬱,心境很高,從來排斥庸俗的東西。他看不起壺匠,任何時候不肯放棄自己的藝術主張。
早年顧景舟在上海爲古玩店做仿古壺,見過大世面;他和江寒汀、吳湖帆、唐雲、王仁輔、來楚生等海上文人墨客交往甚密,經常切磋書畫陶藝,有時談得酣暢,或吟詩作畫,或顧景舟作壺,江寒汀壺上作畫,吳湖帆裝飾書刻,如《石瓢壺》,乃顧景舟信手之作,壺與字畫融爲一體,簡潔明快,流暢舒展,諧調秀麗,給人以整體形象大方、樸素、便利、實用之感。
顧景舟喜歡跟文人在一起玩,但一般的文人是不入他法眼的。他曾經用江南的一道鮮美的農家菜“蘿蔔煨肉”來形容文人跟紫砂的關係。蘿蔔須在肉鍋裏煮爛,才能釋放出它的無比鮮美;如果用清水煮蘿蔔,必然寡淡無味。那麼,文人與紫砂,到底誰是蘿蔔,誰是肉?那就要看文人的分量與品位如何,不排除一些“無厘頭”的藝界混客,在紫砂壺上附庸風雅,顧景舟認爲,他們是在揩紫砂的油。
顧景舟還私下裏和朋友說過,70歲前,若是書畫界的高手在他的壺上題書作畫,他還能接受;但70歲後,他就不希望自己的壺上再有別人的任何東西了。
書畫篆刻也好,紫砂壺也罷,都有一個境界的問題。70歲後顧景舟的境界還在往上走,那些過去合作過的老友們的藝術境界,是否也在上揚呢?不是一個等次的藝術,“合作”豈非成了累贅?
顧景舟一生和多少文人有過合作?那應該不是一個小的數字。最大的風頭,是他與劉海粟合作的一把《夙慧壺》,高身筒,俊朗挺拔,劉海粟在壺的一面寫下一枝鐵骨老梅;壺的另一面,是海老的書法,“夙慧”二字,蒼骨潤肌,遒勁沉雄;此壺拍出了紫砂史上的“天價”:1236萬元。可惜,其時兩位大師均已作古,只是作爲一段佳話載入歷史。
在顧景舟的同輩中,沒有哪一個的文化底蘊可以和他比肩。所謂“曲高和寡”,是因爲周圍可以對話的同道,實在寥寥。那些窯場上的粗坯漢子、循規蹈矩的壺匠藝人,固然淳樸可愛,但終究不通文墨,顧景舟與他們在某些志趣方面如隔星漢;彼此之間何以交談,更何以交心?
歷史上,沒有哪個藝人像他那樣重視紫砂以外的學問。所謂“功在壺外”,實際是一種難得的境界。他的作品風格,靜穆沉穩,如千年老佛;是入定之美,那些平淡的細節,匯合起來便是驚歎與神奇,你坐在一口古井邊,看平靜的水面,了無波瀾,但你聽到了井底下,有激流奔涌。
早年,徒弟們知道,顧景舟非常講究壺外功夫。他一生好學,精通古文、書法、陶瓷工藝學和考古鑑賞等學問,直到晚年,他仍堅持每天寫小楷數頁。他喜歡看《新民晚報》,喜歡它的海派風味,尤其喜歡看《夜光杯》副刊,那上面,經常可以看到老朋友的文字;他懷念在上海的歲月,老上海常常在他的夢中變幻着永不褪色的華採。
他睡覺喜歡朝右睡,牀邊終年點着煤油燈,旁邊是一摞經常變換的書本,從《山海經》《閒情偶寄》到《菜根譚》《隨園詩話》,無所不讀。一個紫砂藝人的閱讀量之大,真讓許多文化人汗顏。他常常在半夜醒來,一燈煢煢,萬籟俱寂,正好讀書。後來有了電燈也是這樣。人們發現,他的蚊帳,靠燈的一面,總是被薰得黃裏發黑。
狷介而正直,是顧景舟的性格基調。某年,縣裏某領導調離,顧景舟念其平易近人,關心紫砂發展,故贈壺一枚,以茲紀念。後來那領導仕途遇到麻煩,調查人員來問那壺值多少錢?(當時顧壺一枚已價值10餘萬元以上)又套他的話,希望他說成那枚壺是領導索要,他大怒,說顧某之壺,泥巴捏成;只贈朋友,不送貪官。我壺贈友,有何不可?遂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