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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志雄生活在現代化的大都市,雖然能夠飽享現代文明帶來的種種福祉,但同時也有不少勞心役神的苦楚,其中之一就是聽噪聲。
三十多年前,我家住在市內的一條舊式里弄,因爲離馬路尚有一箭之遙,算是隱隱聽得車馬喧,少受了幾分車笛之擾,但左右兩翼卻噪聲逼人。西邊是一所小學,每日上早操,高音大喇叭必高奏運動員進行曲,繼而是拍打調試麥克風的轟轟聲、嗚嗚怪叫聲,至於喊口令聲、訓斥聲,以及眼保健操聲,都無一遺漏,聲聲入耳,居家日日如同置身校園。西邊的小學好不熱鬧,東邊的板箱廠也不甘寂寞。廠裏每日有大卡車裝運巨木源源而來,其鋸木聲之尖利,鏗鏘作響,而且此起彼伏,終日不息。鋸木如同鋸心,方圓數裏,苦不堪言。
後來我家遷居到滬西的城鄉接壤部。推窗眺看,只見對面村舍儼然,菜畦蔥綠,左無小學,右無鋸聲,看來是一塊清靜之地。但“鶯遷喬木”哪有不大事裝修之理,隨着樓中的新住戶魚貫而入,樓上樓下便是一片鑿聲、錘聲、衝擊鑽聲和半夜還在怪叫的電鋸電刨聲。時歷半載,衆聲方息。一日清晨,我於枕上總算有幸聽到了西郊林中傳來的杜鵑啼聲,暗想從此可以夏夜聞蛙,秋夜聽蛩,一享天籟之聲。但某日忽見有人在對面村邊架鑽機,探土樣,我心知不妙。果然,時隔不久便開始拆屋、圈地、平土、起樓。
建造廣廈,可以大庇天下寒士,可以發展經濟,確實是造福於民,但土木之聲也帶來不少煩惱。夜半臥聽打樁聲就是一苦。那些打樁機不僅又黑又大,濃煙滾滾,而且打樁日夜相繼,更深夜靜,其聲奇響,咣噹咣噹,聲傳數裏,聞者無不暗暗叫苦。至於夜間運土的重型卡車,也是個個身負土山,不但喇叭尖怪,而且引擎聲隆隆作響,特別粗重,其來去如梭,燈搖牀抖,也是一苦。最難以入耳的恐怕是混凝土的澆搗聲,其聲雖不高亢震耳,但如百餘頭雲南巨蚊聚而鳴之,哼哼之聲揪心刮肺,徹夜不絕,任你蒙被塞耳也無濟於事,所以,輾轉反側、睜目待旦成了家常便飯。遷居滬西三十多年來,一樓未畢一樓起,噪聲相伴至今,其中甘苦,唯有自知。
在都市中,有些噪聲是不得已而產之,畢竟情有可原,最不能使人原諒的卻是人爲地製造噪聲。我家樓前乃一通衢大道,有一貨車司機經常三更半夜摁住喇叭開飛車,車未至而聲先來,車遠去而聲不散,一路狂叫而來,絕塵而去,其狀如同馬瘋。真不知他心中有什麼冤屈,何以要惡聲驚四野,無情地撕碎千百人的睡夢?至於除夕之夜嚇哭寶寶、驚翻老叟的鞭炮聲,和初五一早躥入樓上陽臺迎財神的“沖天炮”響,倘若謂之噪聲,好像是在沖淡別人的喜氣和財氣,但謂之喜慶和吉祥之聲,心底也別有想法:有些民俗宜於鄉村,卻不宜於人擠擠、樓碰碰的大都市,對其選擇和改良,大有必要。
居都市,噪聲苦,如果我們能夠少作噪聲,乃至不作噪聲,多奉獻給別人一份靜謐,那真是一種無量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