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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佳瑋
我小時候,我媽最恨我吃飯時看書,總覺得這樣“吃不出味道”。所以我出門吃飯前還要挑書,她當然更不樂意,總催:“隨便挑本唄,反正都看過的。”我有好幾個朋友跟我一樣有這毛病:出門,必須多帶幾本書,不管看不看,帶了方覺踏實放心。另一個朋友,則是到哪兒都離不了耳機。吃飯時愛聽侯寶林、郭啓儒的相聲,如果改讓他聽小宮瑞代的琴曲,立刻全身涼颼颼啥都吃不下。同樣的道理,書這東西配吃的喝的睡的,其實也都有挑。
古話說書中自有顏如玉,但“美人”也各有特點:有些書跟奧黛麗·赫本似的,適合一起喝下午茶;有些書則像梅根·福克斯,適合帶出去飆車。就這麼回事。
尤其閒書,拿飲食作比,大體上,跟肉一樣,分肥、瘦和柴;跟茶一樣,分溫到削。我個人的經驗是:翻譯的外文書,越是近現代的,翻譯腔越重,銳利、寒、削。老一輩的翻譯,詞句都更圓潤溫和,翻譯腔不重,朱生豪先生的莎翁、傅雷先生的巴爾扎克之類不提,像王科一先生的《傲慢與偏見》、李健吾先生的《包法利夫人》,讀來也有午後陽光的溫煦感。
中文作品也類似,但得細分。上古諸子散文詩之類,好讀但不膏腴,像牛肉乾,咬多了厚味滿口,但累牙;越是近年出版的書,越清淡薄而好讀,但偏滑,不厚潤。我認識的人裏,有很多趣味類似,都愛重讀《三言》《金瓶梅》《牡丹亭》《紅樓夢》《水滸》《儒林外史》,以及沈從文、汪曾祺、錢鍾書、張愛玲等諸位的作品,這幾位的東西都聰明厚潤不緊繃,肥而不膩,瘦而不柴,跟林妹妹看《西廂記》似的,“餘香滿口”。
初讀那些寒、削、輕快的閒書,適合選在陽光好的旅程。比如坐火車時讀福克納、斯坦貝克、科塔薩爾甚至物理學教材,平時再看不下去的段落都可以輕鬆咽掉。村上春樹的所有短篇都很適合在飛機上閱讀。海明威40年代之前的短篇白天走路看時會覺得清爽明快,一入夜讀就會心情抑鬱繼而發冷。膏腴一點的書,例如沈(從文)、汪(曾祺)、樑(實秋)、施(蟄存)、張(愛玲)、錢(鍾書)諸位的小散文,很適合吃飯時讀。汪、樑的飲食散文尤其搭調,助長食慾。
我有段時間覺得,莫言的小說有肉味,比餘華的好下飯。歐·亨利的東西、卡爾維諾的馬可瓦爾多系列,就可以當隨時捧起來讀着玩的零食甜點。(據《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