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古墨
今語
彭俐
月滿則含情以凝睇,意得則命筆以抒懷。古代書法家們的元宵之夜,總是過得那樣有聲有色,抑或溫情脈脈,翰墨遺響於千載,文辭觸動於心扉,直讓今人羨慕不已,感慨良多。
暫且讓我們回到宋代,回到當時四大書家“蘇、黃、米、蔡”之蔡襄的那個元宵。他在宮廷裏賞月時,被仁宗皇帝點名作詩,於是即興揮毫,寫出七律《上元應制》:“高列千峯寶炬森,端門方喜翠華臨。宸遊不爲三元夜,樂事還同萬衆心。天上清光留此夕,人間和氣閣春陰。要知盡慶華封祝,四十餘年惠愛深。”蔡襄雖以書家著稱,未曾冠以詩人名號,但脫口吟詠卻文采斑斕、麗句迭出,不讓當朝衆多辭賦家。他的詩文尺牘曾名重一時,朝野爭相求之、藏之,但書家頗自惜重,不輕爲書,乾坤清氣,造物惟慳。必須承認,歷朝歷代著名書法家之所以著名,多少與當朝皇帝的雅愛與推崇有關。《宋史》記載,“襄工於手書,爲當世第一,仁宗尤愛之。”
同屬宋代的大文豪歐陽修的元宵,亦可稱道。他雖以文章家的詞章傳世,卻工書法,其《生查子·元夕》一詞,幾乎成爲元宵節的代名詞,以至家喻戶曉。“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詩中有月,有花,有燈,有柳,有淚,有袖……卻是不動聲色之嘆惋,未曾宣泄之惆悵,宛如一幀清麗的水墨,又似一曲幽咽的洞簫。因這首詞,和詞中述說之情愛故事,不少人甚至將元宵節認定爲中國古老的情人節。若從詩藝上看,其筆觸甚爲簡潔、凝練、深沉與含蓄,不着一字而盡得風流,沒有人物描摹而人物呼之欲出,並且很是符合儒學滋養、浸潤下的傳統東方人特有的氣質、性格。
轉眼就到了明代,到了“吳門畫派”四大畫家(包括沈周、文徵明、仇英)之一——唐寅的元宵。偏巧歐陽修的大號是“六一居士”,而唐寅卻號稱“六如居士”。前者“六一”爲:“藏書一萬卷、金石遺文三千卷(天下第一)、一琴、一棋、一壺酒、一雙鶴。”後者“六如”則是:“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取自《金剛經》之說法)”。“六一居士”曾爲朝廷命官,“六如居士”不過江湖草根,但二者在藝術上的癡迷不分伯仲,各自的書法也非強項。後人評價唐寅的畫、詩勝過書法,但其書法卻頗顯天賦。而他的《元宵》一詩,一如他的性格、爲人,渾然灑脫,搖曳多姿,不爲形骸所牽,不爲外物所累。“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滿街珠翠遊村女,沸地笙歌賽社神。不展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一生落魄卻風流倜儻的唐寅,與前面地位顯赫的蔡襄和歐陽修顯然不同,他既沒有對宮廷夜宴中的皇帝大加稱頌,也沒有對都城中逛燈市的市民表示興趣,而是對元宵夜裏普普通通、甚至土裏土氣的村姑做了最美的禮讚:“春到人間人似玉”。
(作者:文化學者、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