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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圖/gettyimages
葉傾城作家
一葉傾城
每一次,去杭州,都不爲了愛情。這是不是一種悲哀?
我曾走馬觀花過雷峯塔,那鋼筋水泥的,白娘子十生十世也別想重現江湖了——如果不是爲他,她必不用受這禁錮之苦。到現在又是一千年了,修行兩千載的她,是否已經練就一身更佳的功夫?而千年之後,許仙有沒有進化?
我也在西湖上聽見防空演習的凌厲號角,身邊不過是些事後想不起名字的朋友。這一段,後來被我放到小說裏,小說女主角微微擡眼看身邊那人,忽然有了巨大的悲哀:與她同生共死的,不會是他。
幾次去杭州,都是在冷冷的秋。和朋友家人,沿着湖邊走那走不完的路,時常在下牛毛一樣的細雨,我有時候不愛打傘,雨滴溼了一圈領口。有小松鼠慌慌張張跑過去,我俯身,撿起幾隻松球。遠遠遇到喧譁,是一羣老爺爺老奶奶們的集體郊遊,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真是十月小陽春,花花綠綠,每一把傘都不重樣,像雨地裏開滿了刺激的花。
我們在新西湖,吃農家菜,隨便找了一家,有點兒誤打誤撞的味道。坐在人家的雨篷下,聽雨聲在頭頂上,彷彿在催過客上路,也彷彿是盼歸人到家。似乎吃了笨雞湯吧?還有什麼?真不記得了。江南的農家菜都差不多,倒是飯後一壺釅釅的茶,洗掉一身濁氣。
第一次去杭州的時候,就覺得:這座城,天生就是一座戀愛之城。站在斷橋上,古往今來的纏綿與決絕一起撲向我,我只想好好地戀愛一場:哪怕受傷,哪怕失去,不化蝴蝶,化個夜光蛾也罷。
我開口約過人:你可要,陪我一起去杭州看遲桂花?話聲未落,就已經隱約知道不能成行?電話那邊他有不尋常的熱情,突然高亢起來的聲調是因爲緊張而不是歡喜。其實是堅拒,無論表現得多麼像婉拒。
也有人約過我:我正好去杭州出差,你如果時間湊巧……我敷衍着,笑着,稍微動一下心。但這心動的程度不足以讓我行動。我在電腦和書籍間擡起疲倦的臉容:是我老了嗎?還是,這個人,不足以讓我想動?
但確實有過這麼一個傍晚,去龍井問過茶,靜靜走過林陰道,風聲,寂下來的鳥聲,湖裏忽然潑濺一聲。我忽然想起郁達夫的《遲桂花》:人生是動不得的——我不信,我偏要努力地動一下,或者是新天新地。
到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杭州就是這樣了,安靜,溼潤,如一個飽滿的脣。而我,去買了一盒採芝齋的糉子糖。當年,許仙給白素貞買過沒?——他們卻告訴我,採芝齋是蘇州的,杭州的,大概是分店。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天堂只是傳說,蘇杭,卻永在,如你眉尖的那一顆硃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