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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5月,75歲的美籍華人、人文主義地理學家段義孚踏上了回鄉的旅程。此時,距離他離開中國已經64年,正是“少小離家老大回”。
“您打算什麼時候回中國看一看?”在離開的64年裏,他被一遍遍地問到。
但作爲一個人文地理學家,段義孚對祖國始終有一份“近鄉情怯”——離鄉太久,不僅“鄉音已改”,甚至退化到只能作簡單的中文對話。
儘管如此,面對“繼續享受在美國的平靜生活、慢慢變老”,還是“做一件在餘下時日中值得回味的事”的“二選一”,段義孚還是選擇了後者。
無法融入的故土禮儀
從北京到重慶,經長江三峽到宜昌,到上海,回美國,這次爲期十多天的旅程,以學術演講爲起始、童年探訪爲重點、參觀遊覽爲結束。段義孚將它看作是一次深入自我和文化的旅程,每天記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等到旅行結束,一本《回家記》已然誕生。
他很清楚,自己此次回鄉不過是驚鴻一瞥,點滴記錄下來的“回鄉偶書”,和自己過往的學術著作相較毫無可比性。他只是用個人的視角和感悟力來描繪自己眼中、心中的當代中國。
一踏進北京,段義孚置身於京片子中,感到一陣奇妙。不是英語,不是法語,甚至不是紐約或芝加哥唐人街上常能聽到的廣東話,而是京腔的普通話!他也幾乎立刻意識到美國式的隨意和中國式的正規,因爲他很自然地用“你”來稱呼同伴,而同伴卻用了“您”。
段義孚發現,中國的同伴們很自然地把他這個黃皮膚黑眼睛的前輩當成“自己人”,併爲有這樣一位華裔地理學學者而深感自豪。當他想按照中國人的禮儀,作爲一個長者,掏錢請客的時候,那些孩子們連連擺手,“因爲您爲我們中國人爭了光。”
當然,只有段義孚自己知道,他的思維模式是徹頭徹尾的西方式的。例如餐桌上的禮儀,例如洗手間的衛生,例如一個餐館爲何竟能取名“狗不理”,在這個華裔地理學家的眼裏,都是可以引發東西文明對比的新鮮細節。
“我到底屬於何處”
地理意義上的重逢,仍然激盪出段義孚充沛的鄉情。
南開中學裏的津南村,那個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喚起段義孚最鮮明的記憶。60多年前,張伯苓獨家擁有的冰箱,“周叔叔”周恩來跟父親掰手腕……一張張面孔、一幅幅場景,
人是需要歸屬感的。段義孚始終在深思這樣的問題:“我到底屬於何處?我到底是一箇中國人、一個美籍華人、一個華裔美國人,還是一個美國人? ”
“經常有人問起,我覺得哪裏纔是真正的故鄉。我會輕描淡寫地回答說:‘總的來說,是地球。’‘不過到底是地球的哪裏呢?’這個問題意味着,肯定有那麼一個地方讓我最舒服、最嚮往,能形成最深刻的歸屬感。”
他認爲,真正的歸屬感,不在於同樣的文化標識,也不在於相近的生活方式,而在於更深層次的價值觀。而形成價值觀的本源——是歷史、地理和語言。
“那麼我到底是誰呢?我是一個美國公民,卻在中國出生,是一個沒有確定的歷史、地理和語言的人。”
人口流動、遷徙日益頻繁的今天,削弱了人的歸屬感,但也加強了對歸屬感的追尋。但睿智如段義孚,也沒有完全解答自己的困惑。本報記者鄭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