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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子我的朋友向陽,其父母都是北方人。老太太饞一口韭花,遍尋不着,只好用剪刀把韭菜鉸得稀碎,用鹽醃了,聊勝於無。我在南京的超市,看到有北京王致和的韭花,帶回來送給向陽,他的眼神欣喜。向陽出生在上海,不愛這路鹹食,眼睛裏閃過的,是孝心。
韭花不是韭菜,但沒有韭菜肯定沒有韭花。北方鄉村掛鋤之後,開鐮之前,有一段空閒日子。韭菜老挺了,開出雪似的大片白花。農婦將韭菜花采下,在石碾上軋碎,摻進青椒、青鹽,碾盤上滿是青汁,滿是香氣。用小木板刮進瓦盆,端回家裏,一秋一冬,有了韭花百不愁。西北農婦軋韭花還要摻進花椒葉、紅果,色澤、味道又與東北不同。
現在說高鹽於人身體不利,但農家活路粗重,不食鹹不出力氣。韭花醃出來的熟豆角、熟南瓜,其味之美,非北方人不足與道。
我的妹妹在東北,託人給我帶韭花、黃醬,問哥哥還想什麼。母親在電話裏說,你哥就想血腸。妹妹說血腸超市倒是有,不敢買,不知裏面摻了些啥。
超市裏的東西不是原創,我相信北京王致和的韭花也不是石碾上軋出來的。小時候我家養豬,一年殺一頭,百十來斤,黑毛本地豬,其肉味美,非白毛大洋豬可比。我專管拉風匣燒開水,殺豬匠把豬拾掇乾淨,就在我眼前灌血腸。豬小腸以鹼水洗淨,鮮豬血摻進白麪(蕎麥麪最好),和勻,灌進豬腸,扎口,掛起晾乾,入鍋煮熟。切成薄片,佐以蒜汁,香啊。
還有大醬。剛回江南之時,到處買不到大醬,甜麪醬吃得我直咧嘴。後來在超市見到黃醬,味道與大醬相近,趕快告訴石大姐。石大姐是老王的老伴兒,老王是我廠離休幹部,老兩口都是山東人。老太太天天給老爺子烙餅蒸饅頭,一天吃不着烙餅和大蔥蘸醬,老爺子睡覺都不踏實。老兩口的幾個閨女,也都是年過五十的人了,聽說有黃醬,眼睛發亮,直跟我打聽在哪個超市。
大醬的製作過程,說起來不夠衛生。黃豆軋成粉,攥成團團,放在炕頭的大瓦盆裏發酵,直至生毛。黃醬呢,兌水兌鹽後放進屋檐下的缸裏,每日以木杵搗之,時有白蛆生在其間。可東北人就是不能沒有醬。蘸醬菜蘸醬菜,蘸的就是這個醬。
人想吃一口什麼東西,其實和味蕾無關,跟靈魂有關。劉齊在美國,想一口東北酸菜,到超市裏翻找,結果找到德國人的罐裝醃疙瘩白,味道跟酸菜有些相似,馬馬虎虎了。
鮑爾吉·原野在德國的旅店,用電飯鍋熬小米粥,翁牛特旗產的小米,粒小而金黃。他說一口小米粥進嘴,感覺“咔嗒”一下,身體裏某個部位的螺絲扣擰上了,嚴絲合縫了。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於靈魂找到老巢,哪怕只是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