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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是兩個女人,她們一個叫喜巧、一個叫巧喜。說這兩個女人的時候,也就牽扯到了兩個男人,他們一個叫慶福、一個叫福慶。
今年正月初三,我先進了喜巧的家門。我是從保定回到鄉下的老家過年的,我想各家各戶都走走都看看,給他們拜個年,和他們說說話,不管他們張王李趙,不管他們輩分大小,反正走到誰家都是我的鄉親。
喜巧住的是5間北屋,房子還是老房子,土坯作牆,木頭作樑,方格窗戶用白紙糊了,貼着鮮豔的像一團火一樣的窗花。看見我進了院裏,喜巧忙從屋裏跑出來,歡天喜地地把我拉進屋裏。屋裏沒有沙發,只有古樸的板凳,她怕我坐着涼坐着硬,就把我推到燒得很熱的炕上,然後給我剝花生吃。
她剝一個花生,遞給我兩顆豆,再剝一個,又遞給我兩顆豆,好像我是一個孩子。
我說:你們家慶福呢?
她說:二叔,他苦,他早到山上放羊去了,大年初一他也捨不得歇着。人家說他:放羊漢,繞山轉;喝涼水,啃羊蛋。其實他喝涼水可以,羊蛋他可不敢啃。一是捨不得,二是沒法下嘴呀!
說完了,她哈哈大笑。
我知道慶福脾性綿和,做人厚道,一事當前,先爲別人打算。我在回家之後就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去年冬天,他趕着羊羣上山放羊時,在路上拾到了兩萬塊錢,他被這兩萬塊錢嚇了一跳,拿在手裏數了好幾遍,硬是數不清楚。結果那一天他沒有上山放羊,他一直站在路邊等着,等得天要黑了,等得北風颳大了,等得陰沉的天氣落雪了,等得他的一隻可愛的羊羔被凍死了,福慶才慌慌地尋了過來,說是把錢丟了。慶福把錢還給他,然後趕起羊羣往回走,懷裏抱着那隻死去的羊羔。
福慶說:慶福,你把那隻羊羔送給我吧,反正它也死了!
慶福說:你要它有什麼用處?它還太小!
福慶說:小才嫩呢,我聽說吃羊羔肉能治高血壓,我媳婦的血壓就很高!
慶福說:既然能治病,那就給你吧,我本來準備把它埋掉!
結果是福慶自己燉了一小鍋羊羔肉吃,還用那張皮做了一頂防寒抗風的羊絨帽。
我問喜巧,這事是真是假。喜巧說,當然是真的,不是真的就不是我們家的慶福而是福慶了。我們拾了錢,做了好事,還耽誤了放羊,還倒貼了一隻羊羔!
我說:喜巧,那你後悔嗎?
她說:後悔是不後悔,就是有點心疼!二叔,我和你說心裏話,我這一輩子有兩大幸福、兩大驕傲:第一,我找了一個好男人,跟着他過我吃得香甜,睡得踏實,從不做噩夢,從不怕遭到別人的算計,因爲慶福把生活的道路鋪得很寬闊,很平坦,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一副好心情;第二,我有兩個好兒子,他們是雙胞胎,大兒子去年考上了大學,二兒子去年也考上了大學。你別看我們光景窮了點,住的是土房,睡的是土炕,可是我們有指望,所以我老是偷着樂!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臉上的表情很生動,眉眼間飛揚着蓬蓬勃勃的喜氣。
告別了喜巧,我來到了巧喜家裏,因爲福慶在村裏開着好幾個鐵礦,當了多年的老闆,巧喜住的是一棟三層小樓,寬敞明亮的客廳裏,傢什一應俱全,一派濃烈的現代化的氣息。福慶叼着香菸正在和人打麻將,見我去了擡擡屁股,算是打了招呼;巧喜笑吟吟地立起身來,把我領進另一間屋裏。
巧喜和喜巧同歲,都是四十有二,但巧喜滿身的珠光寶氣,把她襯托得十分年輕。巧喜先給我泡茶:二叔,你嚐嚐,這茶是碧螺春,特好喝!接着又給我敬菸:二叔,你抽菸,這是大中華,他們說特香!又給我剝糖:二叔,這是高級巧克力,特甜!她圍着我轉了幾個圈,有風輕輕地飄起,滿屋子都是莫名的香氣。
我說:巧喜,年過得好麼?
她說:好,好!二叔,我跟你說心裏話,我們今天的日子是想到的都有了,想不到的也有了,該有的都有了,不該有的也有了。我很幸福。我們家福慶可不像慶福那樣呆,他腦瓜好使,花出去一個錢,準能賺回來兩個錢,甚至十個錢。賠本的買賣我們不做,你想呢?
我說:巧喜,你們家的孩子呢,也該上大學了吧?
她說:我們家的孩子沒上大學,上到初中就不上了。孩子現在給他爹當助手,一個月能掙五六千塊錢。上大學不就是爲了掙錢麼,我們這是一步到位!
這時候,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笑着一張臉請示巧喜中午的飯怎麼做。
巧喜告訴我,這是她家僱的保姆,本村人。巧喜留我在她家吃午飯,說可以用茅臺、五糧液招待我,我說我還想串門呢,你們的酒我以後再喝。
晚上,村劇團給鄉親們演出文藝節目。我趕到戲臺底下時,喜巧正和另外3個女人在舞臺上演出表演唱,節目的名字叫做《四個老婆誇老漢》。喜巧唱道:俺老漢是個放羊漢,喝涼水來吃涼飯,善良厚道心眼好,奉公守法是模範,別看俺現在日子苦,以後光景比蜜甜!她嗓音渾厚,做戲認真,因此贏得滿場喝彩。
我的身邊正好站着巧喜,巧喜說:這破戲,還有人叫好,還兩口子都上去了,丟人現眼!
我細細一看,原來喜巧的男人慶福也在臺上,他正在樂隊敲鑼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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