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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藝苗在音樂學院讀書的時候,每年的五月、十月都有現代音樂節。那是我最興奮忙碌的日子。下午一下課,我揹着書包趕地鐵去大劇院。通常趕到劇院天還沒黑,我坐在門口草地上一邊翻節目冊一邊啃麥當勞。有一次,我在節目冊上看到一首題獻給莫扎特的樂曲,來自一位歐洲作曲家。介紹中說該曲拼貼了莫扎特的交響樂主題。這在現代音樂中非常另類。記得我問過一位作曲大師,現代音樂必須要寫成這麼奇怪的風格麼?他說,你愛寫莫扎特就去寫莫扎特好了。好像莫扎特是現代音樂的反義詞。
那首現代莫扎特,節奏歡快,和聲複雜,作曲家以21世紀的作曲技術變奏莫扎特,就像莫扎特曾在自己的音樂會安可曲中玩遍各種花樣。歡樂主題在複雜的和聲與節奏中聽來詭異,好像殭屍新娘從墳墓裏蹦出來參加舞會。
到了20世紀,現代音樂投奔弗洛伊德,從刻畫情感深入到人類的潛意識、性衝動及心靈世界,表現現代化、都市化帶來的壓抑和精神異化。現代音樂奇峻嚇人,不優美,不討好。在這樣水火交織的張力面前,輕盈典雅的古典音樂被看作裝飾品、客廳藝術和社交禮儀用語,像甜膩膩的奶油蛋糕和華麗珠寶堆砌的童話城堡,喜氣洋洋,不接地氣,躲避真相,且與現代生活相距太遠了。
可是在歷史的海洋中,莫扎特之所以成爲莫扎特,在他重塑並定義了古典音樂。海頓與小巴赫留下的均衡完美,若到了普通音樂家手裏,也許就成了不痛不癢或單調僵硬的客套語。而莫扎特,天生就是古典音樂的靈魂,他鮮活、親切、好玩,愛笑愛鬧,興致勃勃。他天才的激情如融雪山泉,衝開一切擁堵的規矩教條,帶來春的消息,帶來自由熱烈的人性。他將巴洛克的老套裝飾音變作千言萬語心旌搖顫,他的歌劇發現世俗的歡樂與無奈,他的鋼琴曲純潔靈動堪比仙音,他讓古典交響曲的輝煌交織着人的汗水、眼淚與激情,誰能抗拒他的赤子之心?也許這天才一部分來自性格的優勢。但誰會料到,這樣活蹦亂跳、各種惡作劇各種不靠譜的性格里竟天生一份古典的秩序感,他精妙地衡量樂感、關照結構。這纔是莫扎特真正的天才之所在。這些潛在的藝術規則讓陶醉衆生的淙淙旋律變得深刻動人。
只能說,他爲音樂而生。
上帝說,要有光。於是有了上帝之光照耀的莫扎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