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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菡曾經有位在BBS上紅極的校園詩人,一個朋友向我推薦了她的作品,淡雅中帶些哲思,偶有驚豔之感,然而我只記住了一句,“莫將世上尋常例,漫比心頭第一人”,時隔多年,依然記憶猶新。後來我寫了首無題詩,中間有一聯“柳間難比指間月,眼底何如心底人”,也曾引人唏噓。婚姻之事,往往是自己做不得主的,能與最愛之人長相廝守的,自古能有幾人?或是此情可待成追憶,或是恨不相逢未嫁時,大半都是有緣無分。只因不願屈就“尋常例”,所以纔有這麼多剩男剩女,其實何嘗不是爲着“心底人”空相守的癡情男女。
其實,跟孤獨終老相比,“所適非人”、“同牀異夢”未必更加幸福。說到“所適非人”,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北宋著名女詞人朱淑真。朱淑真的自身條件與李清照有得比,家境好,能詩詞,工書畫,曉音律,在容貌上或許更過之,放到現在來說可謂標準的“白富美”了。李清照門當戶對地嫁了趙明誠,寫詞大秀恩愛,朱淑真則幾乎在用生命詮釋什麼叫“遇人不淑”。
朱淑真這樣的才女加美女,對另一半的期許必定極高,其早年有詩云“初合雙鬟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待將滿抱中秋月,分付蕭郎萬首詩。”可見,至少一個重要的條件便是能詩善文,可與她心靈相通。然而,據說朱淑真最後卻嫁了一個毫無情趣的粗漢,後人謂之“市井民家”、“村鄙可厭”,朱淑真心高氣傲,必然不滿,“黃昏院落雨瀟瀟,獨對孤燈恨氣高”。她常常在詩詞裏面挖苦自己的丈夫,認爲兩人不配。最著名的一首是“鷗鷺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宜。東君不與花爲主,何似休生連理枝。”大意就是說,我跟你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讓我嫁給你,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不少評論家對朱淑真扼腕嘆息,猜測她是父母早亡,不得已才下嫁山野莽夫。然而據學者考證,所謂“市井民家”乃是後人的“腦補”,所謂“村鄙可厭”乃是朱淑真的“自黑”。其實,這樁婚事應是其父母本着“門當戶對”原則的安排,朱淑真所嫁者是一仕宦之人,大約相當於公務員,並非毫不匹配。而且朱淑真整天能有閒心思傷春悲秋,足可見婚後衣食無憂。“輕圓絕勝雞頭肉,滑膩偏宜蟹眼湯。縱可風流無說處,已輸湯餅試何郎。”一方面小資兮兮地自誇,一方面不忘挖苦自己的丈夫,這樣的詩還能留存於世,她丈夫對她可謂寬容大度。即便這樣,朱淑真還要牢騷滿腹,怨天尤人,按照我們現在的說法,就是在“作”了。
不過,朱淑真之所以要這樣“作”,其實還是因爲自己太有才,嫁這種毫無亮點的男人讓她覺得虧了。她的理想型應是才貌雙全的精神伴侶,而這樣的人她還真找到了。“門前春水碧於天,坐上詩人逸似仙。白璧一雙無玷缺,吹簫歸去又無緣。”能合比做一對完美璧人,可見朱淑真對此人的條件十分之滿意。兩人也許祕密交往了一段時間,據說那首著名的《生查子》“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便是寫這段“婚外情”。但好景不長,這位情人大概爲了仕宦離她而去。而她的出軌最終爲人發覺,因此羞憤投水,“其死也,不能葬骨於地下,如青冢之可吊,並其詩爲父母一火焚之”。雖然行爲極端不可取,但在封建禮教束縛的時代,如此大膽地追求自由愛情,“不幸福,毋寧死”,堪視作女性意識的覺醒。朱淑真還說“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放到現在,也是響噹噹的剩女宣言了。
只是世間本沒有十全十美之事。說起朱淑真的擇偶條件,我忍不住想到一個人,元稹。元稹是唐代著名詩人,風流才子,如果能跨越時空,來場“非誠勿擾”,朱淑真多半肯爲他最後“留燈”。然而元才子早年生活貧寒,不知朱小姐願不願“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且當得知元稹在外還有一個“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鶯鶯時,又會作何感想?倘若忍不住寫詩罵丈夫風流薄倖,以元稹這般高的情商,定然容不得她“發佈”,直接封殺,或是寫首更厲害的詩把她“黑”得體無完膚。到時,朱淑真恐怕又要嘆“所適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