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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燈和竹子要到縣醫院去領人,又擔心是不是朱召財,就先到月兒灘村尋到村長,和村長到朱召財家,朱召財家果然只有朱召財的老婆在,害腿疼,扶着炕沿和他們說話。問朱召財哪兒去了,說不知道,問幾時出的門,說不知道,問出門時都拿了啥,說不知道。帶燈非常嚴厲地訓斥村長,嫌村長沒有看管好朱召財,現在立即去縣醫院領人。村長就罵朱召財老婆,朱召財老婆還嘴,村長扇了個耳光,朱召財老婆再不吭聲,趴在炕沿上哭。
帶燈和竹子趕到縣醫院,醫院已經爲喝農藥的人洗了胃,被安置在一間雜物間裏,門口守着縣信訪局的人。信訪局的人劈頭蓋臉又在呵斥櫻鎮的工作是怎麼做的,動不動就有上訪人到縣上尋死覓活。帶燈沒吭聲,竹子上了火,說:是我們把他送來的,農藥瓶子是我們遞到他手裏的!信訪局的人說:你還躁哩,你叫啥名字?竹子說:我叫啥名字?我們鄉鎮幹部的名字就叫鱉!帶燈說:好了好了,上級批評咱就接受。人交給我們了,你們早點回去睡覺吧。把竹子往一邊拉,竹子一委屈,兩股子眼淚流下來,又哭了。
到雜物間領人時,竟然發現喝農藥的並不是朱召財,而是南河村的王隨風。
帶燈認識王隨風很早。纔到鎮政府那年,給鎮政府蓋南邊那一排平房的泥水匠和王隨風孃家是鄰居,王隨風在鎮街上賣魚時來看望泥水匠,帶燈見過一面。泥水匠讚歎王隨風,說她孃家門前有個魚塘,她每天早上四點騎自行車到縣城買豬雜肝回來餵魚。二十歲時,嫁了婆家也在南河村,她開始拉個架子車在鎮街上賣肉沫胡辣湯。賣了一年,生意還行,就到縣城的醫藥公司門口賣,還承包了醫藥公司的三間房賣起了藥品,很賺錢的。她已經穿起了碎花子襖兒,還有皮鞋,皮鞋磨腳,在腳上貼創可貼了還穿皮鞋。後來醫藥公司職工下崗要求收回房子,而合同期未到,公司開了條件她不走,職工們就把她的東西扔外邊,強行攆出。三年半前打官司,對方給予補償,她不同意,走了上訪路。縣上曾想結訴給她七萬元,她仍不行,要十二萬。事情就這麼拖下來。
縣信訪局的人還沒走,月兒灘村的村長帶了兩個人,拉着一輛架子車到了醫院。村長見不是朱召財,屁股一擰就走。帶燈說:走啥走啥?村長說:不是朱召財,我給誰擦屎屁股呀?!帶燈說:不是朱召財,就算我給你派活哩!村長說:給我派活行,你罵了我不說了,耽擱了瞌睡我也不說了,但我們三人跑這麼遠,總得有個路費錢吧?竹子說:你要路費錢,誰給我們路費錢了?!村長說:你們吃政府飯麼,這是你們的工作。帶燈說:我本來準備給你們每人補貼一百元的,你這麼一說要錢,我就只給每人五十元。村長說:這我不拉!帶燈說:老劉,劉大頭,我可是知道你這個村長是怎麼當上的,而且我還要給你說,綜治辦收到你們村三個人聯名告你的信。村長說:是王來娃他們寫的黑信吧?他爲了宅基地和我結下仇的。王來娃,你誣陷我哩!帶燈說:誣陷沒誣陷這得等我調查落實了再說,可今日這王隨風你拉也得拉,不拉也得拉!村長說:唉,給你們搗亂的你管不住,給你們幹活的你倒管了個緊。帶燈給竹子說:你身上裝沒裝一百五十元?竹子剛掏出錢,村長一把攥了,轉身就從牀上把王隨風拉了走,王隨風卻死死抱住牀頭,就是拉不起。(47)
賈平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