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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昌基前幾年,去德國的黑森林旅遊。在某小鎮閒逛轉悠的時候,我發現幾乎家家戶戶的窗臺外、陽臺上都養着一盆盆怒放的鮮花。一眼望去滿目都是花團錦簇,奼紫嫣紅,小街就成了花街,真令人有點醉步踉蹌了。我驀然想起了川端康成在《花無眠》中那句雋永的嘆語:“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
然而我細細觀看,發現德國人種的大多是容易成活的、比較“賤”的品種,如月季、矮牽牛一類。他們不怎麼講究花姿、花色和花香,用的大多是輕便的塑料花盆。我和幾位老友都是業餘級的“種花使者”,有的偏愛盆景,既要給植物“拗造型”,又要講求自然天趣。有的喜愛蘭花等名貴品種,追求一點花品……當然這麼做耗費的時間、精力和財力比較多。看來日耳曼人的種花理念與我們有所不同,他們追求的是一種清麗的簡約之美,一種生命力的顯揚和感染。就像他們鍾愛的國花矢車菊,或漫山遍野,或溪畔小巷,隨處都有。遠看是一片勃勃生機,近觀是朵朵淡雅衍芬的小花。
同行的留德博士小李告訴我,在德國平均每五個人中至少有一個園藝愛好者,大超市和花店都出售種子、肥料、花盆以及有關的工具,還外賣盆栽鮮花。德國人如此重視生態,美化居家環境,我不由驚歎:真沒想到這個經濟大國還是個種花大國呀!
看着窗臺外、陽臺上的“花之韻”“花之魅”,我不由浮想聯翩。
在我們的城市鄉鎮,窗臺外和陽臺上種滿鮮花的人家並不多;多的倒是晾衣架和空調外機,不少人還把窗戶和陽臺用鋼條封死了。遙想古代,詩豪們還寫了不少聚焦窗戶、渲染美景的佳句,如“窺窗映竹見玲瓏”“簾外春風杜若香”。蘇軾寫得更明瞭:“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在他看來,舌尖上的味蕾之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居所要清靜幽雅,這能提升人的高雅品性。可惜當下我們很多人都忙於打拼,搞“基本建設”,沒有好好地踐行老祖宗種花養性、優化環境以求天人合一的古訓;倒是在德國人的窗臺和陽臺上,我看到了幾許中國古詩的審美意趣。
季羨林先生曾寫過一篇短文《自己的花是讓別人看的》,他說上世紀四十年代在德國留學的時候,經常能看到德國人把花都栽種在臨街窗戶的外面,這是一種開放式養花。季老飽含深情地寫道:“每一家都是這樣,在屋子裏的時候,自己的花是讓別人看的。走在街上的時候,自己又看別人的花。人人爲我,我爲人人。我覺得這一種境界是頗耐人尋味的。”他在結尾時還讚歎:“多麼奇麗的景色!多麼奇特的民族!”其實這些年來,在我們的城市裏熱衷於養花的人也與日俱增。但我們習慣於封閉式養花,金屋藏花,頗有點內斂含蓄、孤芳自賞的意味。這大概不只是民俗習性方面的文化差異,也有點人生態度和價值觀的距離吧!
在德國、瑞士、奧地利、西班牙……每當看到窗臺外、陽臺上噴涌而出的爛漫鮮花,我就會想起一個散發着芳香的哲學命題:詩意的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