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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宏偉(北京)
北方的冬季,凍得人臉上老樹皮般麻木乾冷。尤其是室外工作,一天凍下來,收工時,整張臉如同跟軀體脫離一般,乾裂粗糲。這樣的情景,總會讓我想起兒時母親用的百雀羚,還有她那溫暖的手掌搓揉臉龐的感覺。
深藍底子的圓形小盒,蓋子中間部分是一圈黃色,上面畫着幾隻雀鳥,中間寫着“百雀羚”幾個字,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大巴山區素來潮溼多雨,每年立冬以後,溫潤的秋涼彷彿一夜間被扔進了冰窟窿,只要一離開被窩,露在外面的臉部和手腳很快就會被刺骨的寒意凍僵,麻木生疼,當地人用四個字來形容:僵手僵腳。
無論天氣多麼寒冷,天地裏的莊稼依然得照看,早上出門穿着的乾爽的膠鞋,到收工時往往成了灌滿糞水泥漿的水鞋,幾天後,臉上和手腳就會“炸皴口”(皮膚裂開一道道血口子),起初只是看見裏面血紅的嫩肉,再過幾天,傷口四周就結成了厚厚的繭疤,傷口卻無法癒合,不斷地流出血水,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產生撕心裂肺的疼痛。小孩子雖然不用上工幹活,但也難逃“炸皴口”,而且比大人炸得更厲害。
聽母親講,早前的人“皴口”炸得更厲害,每天在公社幹完活回來,光洗塞進“皴口”裏的泥沙就得費上老半天的勁,那時沒別的辦法,只能生抗,實在不行了,就用竈膛裏的柴灰烤烤。
山裏人對“皴口”的預防和治療,最初是從一種蚌殼油開始的,小小的蚌殼裏滿了一層白亮亮的像白色膏藥一樣的東西,柔滑細膩,用手沾一點兒塗到“皴口”的裂縫裏,傷口處就不再那麼幹疼了,還散發出一股淡雅的清香。蚌殼的背脊處有一排相互咬合的細齒,每次用完後,只要把細齒對上,輕輕一按,蚌殼就合上了,我時常拿它當玩具。蚌殼油出現沒多久,就被百雀羚取而代之了。百雀羚顏色比蚌殼油白亮許多,香味更馥郁濃厚。
小時候,每到立冬後,早上出門前,母親總會幫我們三兄弟擦百雀羚,防止“炸皴口”。那時候家裏窮,廉價的百雀羚也只能買上一小盒,給我們用後,母親自己卻捨不得用了。母親每年冬天都會“炸皴口”,而我們兄弟三人,臉上總是紅撲撲的。
大哥二哥上學後,寧願“炸皴口”也不再擦百雀羚,說那種香噴噴的東西是女孩子們專用,有傷男子漢尊嚴。而我卻很樂意母親幫我擦百雀羚,母親總是先伸出中指在盒裏勾起一小團百雀羚,擦到右手掌心裏,然後雙手快速地搓揉幾下後,把雙手捂到我的臉上輕輕地揉上幾下,臉上立即會傳出一陣熱乎乎的溫暖,鼻孔裏還會聞到馥郁的濃香。
參加工作後,有年冬天我回家看望母親,特意到化妝品店買了一套高檔潤膚品送給母親,母親看見後,一邊心疼東西貴得沒法子用,一邊伸手從隨身的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圓盒,我眼前一亮,那不是我們小時候常用的百雀羚嗎?母親舉起小圓盒讓我看,感嘆地說道:“別看這東西便宜,特管用,你們小時候都是靠它防‘炸皴口’的……”母親飄渺的眼神,彷彿又回到了那段艱辛的農村歲月……後來,母親堅持讓我把那套化妝品轉送了其他人。
如今,每到冬季來臨,我總會想起百雀羚,想起兒時母親溫暖的大手貼在臉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