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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曉/重慶萬州區
清明時節,那些天降的雨水,是對亡故親人的遙遠思念,也是溼潤我們心頭的甘露,更溫暖了天下蒼茫的心。
清明節還沒到,天空早已是雨紛紛了。我在城裏的媽,也早早忙碌開了。媽給我打來電話說,娃,清明就要來了,我和你爸,要給你去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表姑爺、表舅、三奶奶、四奶奶……他們都燒些錢去。
我去媽那裏,看見爸爸正戴着老花鏡,用毛筆顫抖着在包好冥錢上,一筆一畫寫下一些亡故親人的名字。爸爸的虔誠神情,儼然當年他正給遠方的親人們寫信。爸爸擡起頭,扶了扶老花鏡,望望外面春雨淅瀝的天空自言自語,等天晴了,我就去外面給他們寄去。爸爸用的是“寄”,在他心裏,他相信,這些冥錢,亡人們都能悉數收到。
記得媽媽剛來城裏那年清明節,我和爸爸爲燒冥錢的事兒爭了起來。那天上午,爸爸在包冥錢,我在一旁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都啥時代了,還搞這些,說不定,他們在土裏連骨頭也早爛掉了,有必要嗎?”爸爸氣得發抖,揚起巴掌要打我,被母親抱着攔住了。那天中午,媽媽做了一桌豐盛的菜,爸爸倒了一杯白酒,讓媽媽把大門打開,他嘴裏唸唸有詞,是在呼喚那些去世親人們回來喝一杯酒,吃一頓飯。午飯過後,爸爸才和我探討起清明節懷念祭祀故去親人們的傳統,爸爸說,你這個娃娃啊,不能把這些先人們的傳統都搞丟了。爸爸說,那年他上大學,還特地請了假回家,陪同爺爺到山樑上祖宗們墳前磕頭燒紙。
媽媽來到城裏後的每年清明,依然堅持她在鄉下的習慣,清明節做一頓好飯菜,呼喚他們回來吃飯,然後去郊外給亡故親人們燒冥錢,在漫天飄揚的風中,那些冥錢成爲灰,抵達到眺望的目光中去。媽媽說,她在鄉下時,一到清明,總會在夢裏揀到一些錢,都是一些在風中撲騰的紙灰,夢醒後,紙灰也沒了,心情總是很失落。媽媽說,那是她“前世”的親人們在給她寄冥錢。每逢聽到媽媽這樣絮絮叨叨,我都會感到心裏難受。媽,在我的“前世”,我又是誰的兒子,誰的女兒?我突然明白,我和媽媽的母子緣分,只有今生,沒有來世。
我四十歲那年清明節,我陪媽媽去郊外一棵樹下燒冥錢,是雨水滴答的天氣,我爲媽媽撐着傘,媽媽蹲下身,一包一包燒着冥錢。媽媽的目光是癡癡的,燒紙時騰起的火光,讓春寒的天氣,感到了一絲絲溫暖。我恍然頓悟,清明之所以有這樣一個傳統,是讓活着的人感到溫暖啊,因爲那些走遠了的人,還活在人們心中。
我十八歲那年的清明節,雨水瀟瀟的黎明,媽媽戴着斗笠,回到了五十多公里外她在長江邊的老家。媽媽去給外公外婆燒冥錢,媽媽在墳前禱告,請外公外婆保佑我夏天的高考如願順利。我從沒見過外公外婆,在媽媽十多歲時,他們相繼離世,媽媽就成了一個流落在外討一口飯吃的叫花子女子,後來,被一戶人家收留,和我爸爸結婚。但那年高考,正如媽媽去追趕一隻老母雞殺了爲我補給營養,她栽了一個趔趄,似乎也成爲我高考失利的預兆,我落榜了。第二年清明,媽媽拉着我,再次去外公外婆墳前長跪不起,求他們保佑。那一年,我大學的夢圓了。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但是媽媽在墳前長跪的瘦弱背影,激勵了我,讓我憋足一口氣,朝着我的目標邁進。
清明時節,那些天降的雨水,是對亡故親人的遙遠思念,也是溼潤我們心頭的甘露,更溫暖了天下蒼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