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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誇張地說,在國內目前有海外生活工作經歷的音樂家中,大提琴家朱亦兵算是資歷最深的之一,1983年就出國深造,隨後進入瑞士巴塞爾交響樂團擔任大提琴聲部首席,之後一直在歐洲生活了20多年。9年前回到中央音樂學院擔任教授,並創辦了大提琴重奏組合,走遍了四五十個城市,進行了200多場演出。但是9年來,在電視報紙上卻極少見到朱亦兵的名字,也很少有公關公司或者演出的主辦方聯絡到媒體安排朱亦兵的採訪,如果不是我在朱亦兵的微博上看到,近期他操持了一場非常罕見的百人大提琴樂團的演出,也不會產生採訪他的念頭。
這真是一次終生難忘的採訪。這樣的感覺從撥通朱亦兵的電話時就開始了,“你要採訪我們?太好了,你知道這麼多年我就是一個體戶、雜牌軍……”朱亦兵的話把我逗樂了,頓時覺得這人有點意思。隨後在中央音樂學院的排練廳裏,我看到了這個有四分之一瑞士血統的音樂家更真實可愛的一面,他會跟着年輕人的演奏跳舞,也會發出“靦腆是垃圾!”“專心看譜的學生都不是好學生!”這樣與傳統觀念完全相反的咆哮,還會在排練結束後像個停車場大爺一樣,坐在門口叮囑每一個從眼前經過的人填好國家大劇院的入門表。
我以爲這樣真性情的人很好溝通,其實不然,也許是三個小時的排練讓他有些疲憊,朱亦兵的回答挺噎人,我問他“你在音樂圈似乎有點非主流”,他回答“爲什麼要主流?每個人都要儘量做自我”;問“有人覺得大提琴的音質不適合重奏”,他答“爲什麼會有認爲這件事?石頭還有輕的呢,紙還有重的呢,還有摸得着的空氣,聽得見的畫和睜着眼睛做的夢呢,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不可以的。”問“你每天的休息時間好像很少”,答“你能先給我解釋一下,人爲什麼要休息嗎?”“爲了有精神幹自己喜歡乾的事?”“錯了,休息是世界上最累的事之一。對很多人來講,休息就是‘換一件事做’。”……儘管被噎得不輕,我還是覺得朱亦兵真酷。
爲了更多地瞭解他,兩天後又約了他一次採訪。朱亦兵的琴房在中央音樂學院老琴房樓4層的盡頭,看到他時他正把一塊點心的包裝袋扔到垃圾桶裏,沒有規律的飲食習慣大概是所有職業音樂家的特點。朱亦兵的琴房很小,一臺立式鋼琴、一個桌子、一個工作轉椅、幾把大提琴就快把琴房佔滿了。朱亦兵是一個感情特別充沛的人,會用情感色彩很強烈的詞彙表達情
緒,因此和他聊天特別過癮。兩個小時裏,他講述他曾經回國險些被海關扣留的經歷,一種冥冥中的力量召喚他回國時的感受,他渴望年輕人用內心去表達音樂的強烈願望,和自己這麼多年如何走南闖北帶着學生去創造舞臺,去尋找那些被陰影遮蓋的光彩。
“我很高興這次採訪沒說‘音符’”,在採訪即將結束時,他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記憶中這是第一次採訪一位音樂家時沒有說具體的作品或音樂會,沒有說演奏的風格和技巧,但是每一段講述都沒有離開“音樂”。朱亦兵說音樂是人們最純粹的內心的表達,於是藉着音樂完成了一個探尋內心的旅程。印象最深的是朱亦兵這些年來對自己內心的關注與探究,他說關注自我是人生最大的藝術,當他看見自己真實的內心時,以前非常看重的一些東西都放下了,反而產生一種巨大的能量,充實而淡定地朝着自己認定的方向前行。
在我眼中,朱亦兵有點像和風車作戰的堂吉訶德,他一心想把西方音樂的傳統,自己多年積累的舞臺經驗和人生感悟分享給中國學音樂的孩子,讓他們看到音符背後內心的力量,但是他面對的是一個頑固而龐大的傳統音樂教學體系和根深蒂固的體制,他幾乎在孤軍奮戰。我從心裏佩服朱亦兵這樣的人,儘管這頑固的體制很難撼動,但至少還有人抱着一腔熱情和衝動在嘗試,比起那些得過且過冷眼旁觀的人,朱亦兵的內心無比強大。WJ132
王金輝插圖H120
羅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