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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去世23年了,也就是一晃的時間。對於母親我是不敢想,因爲一想就難受很久。可是看見外邊有人在燒紙就忍不住想起,於是就在人家燃燒的紙團前久久佇立。我回憶母親的文章和小說很多,特別是在長篇小說《紅色浪漫》裏,把我母親當成主角去寫,傾注了我對她老人家的全部感情。後來,北京一家影視公司買了這部書版權,我竟然跟人家反覆說,能不能讓山東的演員王玉梅來演我母親。我這麼固執,對方愕然地告訴我,王玉梅年事已高,實在演不了從年輕到年老跨度這麼大的戲。我默默地看着他,只是回答,因爲她長得太像我母親了。
母親對兒子是最無私的,她什麼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朝她要。當年母親到部隊看我,帶了三個煮熟的雞蛋。我當時就吃了兩個,本來母親拿起最後一個自己要吃的,看我狼吞虎嚥的樣子,就二話沒說遞給我。我竟然也不管母親,津津有味地吃了,還問母親,您就帶了三個嗎?小時候我得了軟骨病,需要吃魚肝油。我實在不願吃,母親讓我吃我就大鬧。後來,母親就帶頭吃,而且吃得很香。我吃了一年的魚肝油,母親就陪着我吃了一年。當時,我不懂得是我得了軟骨症,也不理解爲什麼母親非要陪着我吃。所以,母親越是對兒子無私,往往兒子對母親越是自私。我上小學,家裏孩子多,我沒有褲衩穿。上廁所,看同學都穿褲衩,自己卻是光着屁股穿褲子覺得難堪,回家就跟母親哭喊,覺得丟了面子。母親就脫下自己的褲衩給我,穿上以後很溫暖。我也沒想母親脫下來後自己穿什麼,只是覺得自己穿了褲衩,可以在學校上廁所了。
我當時住在吳家窯大街九號樓,是一個幹部大院。小時候,大家一起在院子裏玩耍,捉迷藏,彈球。每到天黑的時候,母親就站在陽臺上喊,老五,回家吃飯了。我還玩,母親繼續喊,最後急了喊了一句,王八蛋,快回家吃飯呀!我蹦蹦跳跳地回家了。母親在九號樓大院是居委會主任,胳膊上戴着個紅袖章,總是吆五喝六的。她什麼都敢管,也怪了,那時候她管了就管了,罵了就罵了,大家都誇李娘好。後來,我問母親管這麼多幹什麼?母親神祕地告訴我,想別人多了就會長壽,想自己多了就會短命。其實母親說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那就是關心別人會使自己快樂。我閨女跟她母親總是磕磕碰碰的,其實就是這麼一個道理,她母親管她,她覺得自己大了不用管。後來,我對閨女說起她奶奶這番話,閨女似乎明白了。她對我說,現在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很可怕,對什麼都無動於衷,甚至對自己都很吝嗇。想想母親這麼管我就是疼愛我,等有一天沒人這麼疼我了,我就孤獨了。
我羨慕跟我歲數一樣的人還有父母在身邊,因爲你什麼話都可以跟他們說。我朋友回家,跟母親撒嬌,母親笑得滿臉是花。我怕自己流淚,就躲得遠遠的。我真是嫉妒,也許是我記憶力太好了,母親去世這麼多年,她的音容笑貌都留在記憶裏。中午打球回到辦公室,看見雨還下着,默默地看着窗外竟然恍然。人生如天氣,一會兒是雨,一會兒是太陽,一會兒颳風,一會兒燦爛。在雨中能想很多有人生況味的事,這時,我就想起母親,因爲下雨時總是母親在我身後喊:帶着傘,凍死你沒人管。現在沒人這麼喊我了,想到這兒,一摸眼眶潮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