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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記錄了作者與病人、家屬等互動的經驗,以及她在其中的思考,傳達了與悲傷相處、與失落和解、與死亡對話之道,爲不同喪親者提供了自我調適的方法,使每個讀者的悲傷找到出口,遺憾漸漸釋懷。
十四、媽媽會爬梯子上天堂去(二)
“爸爸怎麼跟你說的?”“爸爸說媽媽會爬梯子上天堂去。”小珠天真地笑。“那你畫畫看,媽媽會怎麼爬梯子上天堂,好不好?”她拿起畫筆在紙上畫了一些線條,看起來像是一把梯子直直地往上通向一朵雲。“你好棒,畫得很好。可是媽媽爬梯子上天堂去以後,你會不會很難過?”她依然沒有多加考慮,直率地說:“我會難過。可是爸爸說,媽媽只是先去天堂,以後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去啊!”“那你會不會害怕去那個地方?”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我不會害怕啦!爸爸說他也會去,我們會一起在那裏。”“喔!聽起來不錯喔!”她又嘻嘻笑了起來,然後跟小芬姐吵着要喝飲料。
我覺得好感動。我想小珠能以正向的態度面對與母親的分離,可能是因爲她天生的性格使然,但或許也因爲她感受到來自父親安穩可靠的安慰,使她可以信任地依靠父親的臂膀,面對這人生裏許多人難以承受之重。我不禁佩服小珠父親的智慧與勇氣。
孩子的心是最原始沒有加工的。在這個時期,社會環境、周遭的人對於事情的處理態度、反應,都會深深地影響孩子。孩子是最具情感的人類,他們感受到的喜怒悲哀是直接而沒有裝飾的,無論以後長多大、活多老,孩提時代對於事件的感受會一直記在心裏,甚至影響以後對於類似事件的看法與反應。所以,有人在幼年被教導應當避諱碰喪事,無論長多大,一聽說這類事情,感到不舒服與恐懼。若是人在孩童時,接觸死亡的過程感到尊嚴與溫暖,面對分離是不捨卻不傷痛,長大後,面對死亡與分離也就不會太困難了。這或許就是生死教育的某一意義,讓人知道生命的最終歸途爲何,在這之前,以莊重的心,用心、盡心地展現自己人生的面貌。
我相信小珠雖然失去了母親,但生命之主一定給予她與衆不同的才能,讓她可以經由好似不全的生命經驗體驗全然不同的人生。我甚至想象,或許上帝已評選過誰較能承受失去,讓他多承受一些,好讓還沒有足夠力量承受失去的人,有多點時間學習如何承受失去。我在團隊會議中報告我和小珠工作的過程與我的評估,讓團隊對小珠的情形較爲安心。
醫療團隊很想知道家屬們在病人過世後的調適情形,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往往只能仰賴社工人員定期的追蹤。但追蹤只是片刻的,家屬仍得經歷悲傷調適的過程,完成自己生命的課題。何況是孩子。孩子在往後的生活、成長的路上,都要面對自己失去摯親的事實。因爲過早失去摯親,家庭成爲單親,孩子仍得學習如何突破生命中的難題。所以,哪怕是三言兩語,哪怕是有人寄張卡片、打個電話,就可能化解所有悲傷與難題。喪親者往後的生活還需大環境與小環境諸多且持久的協助。
但即使如此,遺族關懷還是得做。它的珍貴在於正當家屬在生活中遇到困難與挫折,還無法重新調整出新的生活步調時,他們能得到一些支持。許多人把悲傷輔導工作當做“解決問題、粉飾悲傷”的工作,以爲這門“專業”的意義在於不讓悲傷延續太久,讓人恢復生活該有的樣貌。悲傷輔導工作,是要讓悲傷有機會從心裏深處被引流出來,得到療愈,讓人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這是長期工作,也是不易看見成效的工作。喪親者表面的歡樂與愉快容易僞裝而令人難以辨認,真正心裏的悲傷與痛只有自己清楚。身爲悲傷工作者,必須要克服“成效”與“自我價值”的期待,勿以悲傷者的表現來衡量自己專業的能力。這容易使悲傷者感受到不應該悲傷而強迫自己堅強,其實這並沒有真正獲得療愈與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