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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記錄了作者與病人、家屬等互動的經驗,以及她在其中的思考,傳達了與悲傷相處、與失落和解、與死亡對話之道,爲不同喪親者提供了自我調適的方法,使每個讀者的悲傷找到出口,遺憾漸漸釋懷。
十五、好好地向爸爸告別(一)
那天,一切來得太快,病房擁來許多劉大哥的家人:他的妻子、他的母親、哥哥與弟弟。我接到護理站的尋呼機,要我快到病房,有場家庭會議馬上要召開。我火速來到病房,照顧劉大哥的護理人員很快地把情況告訴我,讓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進入狀態。我雖然被現場一陣不安與焦躁的氣氛感染得很緊張,但還是儘可能地安定自己的心,聽護理人員告訴我大致的情況。醫師和住院醫師、醫師助理、護理長及臨牀護理人員已全部聚在家屬休息室內,正討論着劉大哥的病情。情況是劉大哥的血壓正在下降,已漸漸呈現彌留狀態,這意味着劉大哥已邁入瀕死階段,生命隨時都會終止。
劉大哥的生命走向終點,是家人們可預料的,但令大家棘手的是,是不是該將劉大哥送回家呢?傳統觀念認爲,臨終者應該在家中斷氣,如此不但能使死者安心,也能讓死者的魂魄不至於漂流在外,而在自己的家安息。原本是一件雙方都具有默契的事:從劉大哥入院那天,我們就知道他們的想法與顧慮,所以對於回家的時間點總是小心評估、仔細拿捏。那如今這件事爲何會令人感到棘手呢?那是因爲親人怕劉大哥因疼痛而受折磨。大多數的家屬總會面臨將瀕死病人帶回家的難題:比如難免擔心回到家後,病人若是沒有死去,萬一又痛又不舒服,要怎麼辦?或者,瀕死病人回到家並未馬上斷氣,卻又可能會隨時斷氣,這中間的等待時間裏該做些什麼?該不該送回醫院呢?待在家中又該如何照顧呢?這些問題,對於想讓病人在家中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家屬們來說,是連想都不敢想。
對於這些疑問、顧慮,團隊已有相當的經驗。醫師馬上向家屬們解釋瀕死的症狀,並解釋爲何我們建議現在就該啓程讓劉大哥回家。因爲劉大哥的家在桃園,而病房在淡水,所需的交通時間應當一併考慮。護理長景萍則補充說明病房將會準備止痛藥劑及儀器,並建議家屬可申請一位特別護士隨車返家,一路瞭解情況並協助。我們就在一問一答間,澄清家屬的疑慮,減輕他們的心理負擔。大家有了共識後,醫師和護理人員便快速地打理一切,好讓劉大哥可以順利返家。
對於家屬的悲傷、痛苦,團隊很有默契地把這項工作交給我。我在休息室陪劉大哥的母親,她對於劉大哥來到安寧病房仍不認同,依然認爲是因爲來到安寧病房,死亡纔來得這麼快。她的想法雖然有許多需要澄清,也有許多不理性之處,但我知道這一切是可預期的悲傷反應:她即將失去兒子,一個她所生,在生活中與她共度三十多年的兒子。這一刻,對我來說,去澄清安寧療護的意義、表明醫療沒有失誤,都不及傾聽一個母親的悲慟來得重要。我陪了她一會兒,她沒有辦法讓自己休息片刻,又急着要到病牀邊看看兒子。
我隨着她走出來,發現劉大嫂在門外一角哭泣着。劉大嫂一直以來揹負着照顧丈夫的苦與累,如今她不只必須面對失去丈夫,還讓婆家有些微詞,認爲她沒盡到照顧丈夫的責任。我不得不感嘆,人總在不經意間爲難人。我拉着劉大嫂的手,告訴她有什麼情況可以隨時和我聯絡。我知道她感覺到孤立又孤單,除了要計劃以後的日子,還擔心三個小孩的教育撫養問題。備好止痛藥劑及施打儀器後,我和劉大嫂匆匆地告別,看見她還流着淚,雖然心疼,我知道這艱難的時刻還必須靠她自己承受、克服。
我走到電梯口,打算離去時,忽然瞥見三個孩子倚靠着牆角哭泣。兩個看起來約莫是就讀小學的年紀,一個較大,穿着制服,應該是初中生了。